十、示愛

    「這裡好漂亮！！嘩啊……好像伸出手就碰得到巴黎鐵塔呢……」

    從十五樓的飯店落地窗往外望去，亮著燈火的艾菲爾鐵塔就在整個視野的正中央，襯著絨布藍的夜空和天空中的幾點星子，真是美得讓人目眩。

    櫻木幾乎整張臉都貼在落地窗玻璃上，著迷又興奮地望著眼前像玩具一般彷彿觸手就可及的鋼骨建築，一面止不住地驚嘆。

    流川望著那像小孩兒一樣離不開新奇有趣事物的高大男子，眼中掠過一抹淺淺的溫柔。

    頭戴高帽的白衣廚師在鋪著雪白桌巾的餐桌上擺下最後一道菜餚，向流川鞠躬致意後無聲無息地轉身離去。

    「白痴，吃飯了。」

    清冷的嗓音喚著那短時間之內還離不開落地窗的紅髮男子。櫻木回過頭，便看到離窗不遠的長桌上不知何時已擺滿了熱騰騰的外燴菜餚。

    「哇啊啊—這看起來都好好吃喔！！！」孩子心性的他很快就把注意力從美不勝收的景色上轉移—當然，咕咕作響的肚子也是讓他撲向餐桌的主因之一。他等不及流川擺好刀叉便用手抓起一顆炸肉丸往嘴裡塞，下場便是被那高溫的肉汁給燙個正著。

    「好燙燙燙燙—」他在原地跳腳，又是搧風又是哈氣。流川嘆了一口氣。

    「白痴。」他扯著那一刻也靜不下來的紅毛猴子，強迫他乖乖坐在高背椅上，從餐桌上端來了杯水遞給他。「喏。」

    櫻木從他手中奪過了水杯，仰頭便灌下一大口，儘管流川滿臉不贊同，儘管口腔裡面仍隱隱生疼，他還是不住嘻嘻笑著，完全掩飾不了自己的好心情。

    啊……果然生日還是會有好事發生的……像他中午收工，死狐狸便二話不說地請了假來接他，然後便開著車帶他到郊區、海邊……一些他們平常少有機會去的地方，漫無目的地閒逛。雖然考量到他的身體狀況，大多數的時間他們只是慢慢地散步，或是靜靜坐著，吹吹風，看看四周經過的人們～但是這種久違的，屬於兩個人的悠閒時光還是讓他很開心，非常開心……

    不是他好打發，是因為他們倆平時都太忙了，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各國飛來飛去，像開車兜風這種普羅大眾習慣的運輸方式，他們反倒少有機會這麼做。

    悠閒地度過了一個下午，身體的痠痛減輕不少，精神也益發抖擻，然後，狐狸便載他來這間飯店，看來像是要一邊賞夜景一邊吃晚餐，唔……人生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

    他瞇著眼，端著流川塞給他的餐盤，笑得滿臉陶醉。而白色瓷盤中，流川挾給他的菜早堆得山一般高。

    「白痴，發什麼呆，快點吃～」白皙的大掌揉亂那柔軟的紅髮，黑眸望了望牆上的掛鐘。「快九點了。」

    嗯？櫻木順著對方的催促吃了一口盤中的食物，也順便看了眼時鐘。

    「九點怎麼了嗎？」九點就會把食物撤走嗎？！那他可得吃快點才行！

    櫻木就像是餓死鬼投胎一般朝著盤中和桌上的美食猛攻，流川則是莫名所以地望著他突來的狼吞虎嚥。

    櫻木自己一面猛塞也不忘照顧到身旁的男人，流川的餐盤反過來同樣被他堆滿了食物，現下換他一面吃一面催促：「快吃啊～快九點了耶！」這麼好吃的東西沒吃完會被雷公打的。

    流川正慢條斯理地撕咬著羊小排，聞言小小地被肉末嗆咳了一下。他好氣又好笑地抬眼睨了那風捲殘雲的紅髮男子一眼。

    話說這傢伙真的知道這個時間點的意義嗎？算了……一定不知道又理解到哪個奇怪的地方去了……

    紅唇抿著一抹幾乎看不見的笑意，他低下頭，和紅髮男子一起與盤中的食物奮戰。

    「啊～九點了九點了！」金眸頻繁地望著掛鐘，將吃得乾乾淨淨的瓷盤往餐桌上一丟。「我們是不是該……」整理一下。

    「噓～」流川只簡潔明瞭地用一個氣音回應，然後，他不知按了什麼開關，房裡的燈一瞬間便全暗了。

    「喂～你幹……」

    『砰—砰、砰—砰—』

    櫻木的疑問被那隱隱傳來的轟鳴聲所中斷。那鳴響悶悶的，聽來不太遠，也不太近，隔音良好的房間裡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震盪，但還是可以由空氣中感受到那股共鳴。

    『砰—砰—』

    沒亮燈的房裡卻仍然光亮得有如白晝……哦……原來是落地窗外頭，那一閃一滅，奪目的炫光……

    「是煙火……」櫻木站起身，走近落地窗，愣愣地望著落地窗外，襯著絨布藍色夜空的艾菲爾鐵塔，此刻正由下至上，迸射出璀璨的七彩光束，亮金、暖橘、正紅……整個夜空都被這場盛大的花火點亮。

    就在艾菲爾鐵塔的頂端噴射出金紅交雜的火樹銀花光泉，就在櫻木本以為這場煙火秀即將落幕的時候，一線金色的光芒卻在此時直線上竄、上竄……一直到從未被點亮過的夜空高處，然後—

    『砰！』比方才更響亮的爆裂聲響起，藍黑色的夜空瞬間被金紅色、閃爍的散布光點所佔滿……

    「咦……？」櫻木緩緩地瞪大了眼。

    只見那散佈的光點並不是毫無秩序地閃爍著，而是構成某種圖像……

    「咦—咦咦咦—」櫻木幾乎整張臉又貼上了落地窗。他彷彿被嚇呆了一般喃喃自語著：「是我的名字……」

    夜空中閃耀著『さくらぎ   はなみち』（櫻木花道）的字樣，彷彿是某個新形成的巨大星宿正在眨眼俯視著地上的人們。

    在那金紅色的亮點漸漸淡去時，鐵塔的尖端又射出一抹金色，在差不多的高度爆開，這次是白銀色的光點，組成了『誕生日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生日快樂）。

    櫻唇勾起，櫻木輕輕地笑了，明滅的花火在他刀鑿般的五官投射下深深淺淺的陰影，金眸中波光漾動，看不清是光影抑或是泛起的淚霧。

    銀白色的亮點像是墜落的流星般逐漸模糊，最後一束金色光線也在此時直衝天際，異常巨大的爆裂聲連玻璃落地窗似乎都隱隱震動，櫻木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就在繁華落盡，逐漸恢復靜寂的天空中，最終遺留著幾個由金紅色光點組成的字樣，良久良久……未曾散去—

    いつまでも愛してるよ（我永遠愛你）

    紅髮男子定定地站在落地窗前，緩緩地，用手摀著嘴，寬肩斷續地抖動著，似在隱忍些什麼。

    「有什麼好笑？」流川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地站在對方身後。雖然他表面上沒洩露半絲端倪，但心中的忐忑緊張總是有的—以他的個性，本就不擅表達自身情感，現下卻是在全世界著名的景觀地標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告白來，他自己的心理建設雖然沒少做，但要他直接面對自己心愛的人的檢視，那壓力真不是普通的大！也難怪他對櫻木此刻的反應隱隱有些困惑與惱怒。

    櫻木吸了吸鼻子，放下了摀著嘴的手掌，半轉過頭望著他。回歸漆黑的房間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雙金眸倒是異常的燦亮。

    「いつまでも愛してるよ」清亮的嗓音用著輕快的語調這麼說。

    流川皺起眉。「嗯？」他不太懂對方為何要重複最後那一個句子。

    柔軟的笑聲在房間內繚繞著，清亮的嗓音再度響起：

    「我說……いつまでも愛してるよ」

    「我聽到……」流川過了兩秒，才終於理解對方在說什麼。

    他是在……反過來，對他示愛……

    一片黑暗中，兩人都不再說話，只各自聽得彼此的心跳聲，響亮、澎湃……就像不久前剛剛結束的花火。

    「你臉紅了嗎？死狐狸～」清亮的嗓音帶著笑意。

    「白痴。」平板的嗓音幾乎找不到破綻，只有尾音幾不可聞的顫抖。

    「哈哈！本天才現在就開燈，瞧瞧臉紅的狐狸是什麼樣的！」窸窸窣窣的摸索聲響起。

    「你找得到開關再說。」沈穩的嗓音完全有恃無恐。

    「喂！你很囂張喔～你以為不開燈老子就拿你沒輒嗎？耳朵都燙成這樣還敢否認！」不能看難道他就不會用摸的嗎？哼哼！天才可不是叫假的！

    「你別動手動腳。」冷靜的語調有一絲狼狽，但又迅速持平。

    哇咧！這句話向來只有自己說的份，哪時候輪到這隻鬼畜狐狸啦！

    「老子偏要動手動腳，你能把我怎樣？！」他逗對方上了癮，完全忘了～野獸被逼急了，是會反撲的—

    「怎麼樣～就、這、樣！」

    他被人粗暴地揪住衣領，摜向落地窗，然後，薄薄的、高溫的紅唇凶猛地堵了上來，與他繾綣糾纏。

    いつまでも愛してるよ……

    唇舌交纏間，只聽得清冷的嗓音，在他唇畔反覆低喃著這句話……櫻木笑著回吻，揚高手臂勾住眼前這上天賜給他的，最好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