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诡 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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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对他就是可有可无,留在身边亦无不可的不伤心。 仿佛认为他影响不了什么。 好吧, 就这高高在上的派头, 根本不似罗非白那人在其他地方整治民生的朴素低调, 她并未完全敛去那一身光华。 “我在想小时候, 小时候, 我见过一个很尊贵的人。” 这人来历成迷, 现在忽然提及旧事, 怪怪的, 也不知是交心了,拿他们当自己人, 还是别的。 张叔老道,瞟了下罗非白的缄默表象,顺着问:“发小至交?” “不敢,我是伶人出身,他是客人的孩子。” 章貔面上没有回忆故人的怅惘柔情,也没有曾为伶人的柔媚多性,依旧保持武人悍勇冷傲的特质,连温柔的词句从口舌出来都变得木然冷漠。 “那个锦衣华服尊贵得不可方物的小少年仿佛误入伶人虚假的浮华,人人都在装扮那举世无双的历史瑰丽之人,唯有他们这样真切的权力在身者,每一次莅临都像是戏曲的显现......权利富贵使人迷醉,也让人难忘。” 张叔觉得这般优柔的形容,像是赞誉,又是冷酷的评价。 “后来呢?你跟他可认识了?” “算是,他性子板正,其父不在边上后,也不知变通,乖乖站在原地等人,也不知为何,仆人因为戏台后院糟乱走丢了,那会,他不得已喊住了我问路。” “他大抵不知民间疾苦,赠以一包金子以重利。” 前面众人也当同僚旧事听听,毕竟不认得那位尊贵的小少年,但一听到后面一句,众人呼吸抽紧了,下意识看向自家大人。 罗非白眼皮微挑,不咸不淡:“看我作甚,我就是一普通小老百姓,真算起祖辈身份来,可比你们还低一些呢。” 这人时常嘴里没几句真话,在场也没人信,章貔却问罗非白:“大人知道他后面怎么样了吗?” 罗非白:“那一袋金子还在吗?能给我一颗吗?” “给我,我就问你。” 章貔:“......” 一艘乌篷船内好好叙旧事的风雅气氛一下子没了。 金子金子金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张叔都忍不住咳嗽了下,“还在?” 章貔扫过这几个一地出土的土番薯,忍着拔刀的冲动,压低声音说:“后来一群混混闯进来闹事,逃跑的时候,弄丢了。” 啊?可惜,太可惜了。 希望这只是一个故事。 众人齐齐惋惜,罗非白则是品出了一些隐意来。 小时候,多小呢? 那小少年是否为王都高门大户,清流钟鼎世家,自乱世之前帝国鼎盛时既世代簪缨,传承十代,名望斐然,哪怕后来轻乱世,随帝国权力崩塌,站错位,子嗣人才青黄不接,因此家道中落,但因为那小少年的爷爷足够才华绝世,逆流而上,匡扶正主,凭着自身世家名望跟笼络的人脉为开国帝王背正统之王书,让清流世家有了随从之心,如此既有了从龙首功,重塑世家辉煌。 是这一家吗? 这一家,是姓奚吗? 应当是,如果时间对得上。 但那伶人的面具对上了,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见过那样的面具。 那血腥满地,尸横遍野被屠戮后的伶人园,许多伶人生机灭绝,脸上的面具娇艳又寂寥。 可她终究没问。 只是笑了笑,伸手要去拿茶杯,茶杯到手,却是猛然一晃。 茶水溢散到手指上,湿润了。 船有了撞响,外面撑船的李二叫了一声。 前面出事了。 —————— 众人还以为是太守府那边出了问题,追兵来了,暗想柳乘虚也太过失态了。 抓宋利州有了表面名义,抓罗非白却是无凭无据的,她背后也不是没人,闹大了反而对柳乘虚不妙,他何至于在水道这边就大肆搜刮拦人? 而罗非白则是知道——柳乘虚即便想要撕破脸,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了,因为那人已经入城了。 性子那般,若有失态,事后应当会特别后悔,如其名,所以,如果当年真的跟罗非白不顾身份巷斗了一场,还晓得不打脸瞒着她,既是内心不耻于此事的,多年后,人已上位,性格应越发内敛果断,怎会重提旧事。 所以,他应该不会再理会“罗非白”这个人。 前尘往事,不可追。 哪怕柳乘虚这些人狗入穷巷,没了路数,选择提及自己,他也不至于上当。 否则,倒显得幼稚可笑了。 所以也不至于派人事先拦截水路吧。 除非....知道罗非白不是罗非白。 “是有人拦着吗?是否穿着玄甲金纹衣。”罗非白敛声轻问 “不,是有一对夫妻在码头洗衣池那边吵闹且打起来了,好像是抓....抓狗男女....好真的,不像是假的,哎呀,抓脸了!” “诶?大人!” —————— 洗衣池妇人多,丰膀细腰不计其数,满烟火跟利落的人气儿,有吵闹的,有推攘的,有劝架的。 水道边沿岸青石堆屋舍,茶阁雅室饭庄热闹,一楼顾客闻声看热闹,一窝蜂探了乌泱泱的脑袋出来看热闹,就是文人雅士也摇着扇子笑谈议论。 四月粉白樱翘生于青石接河的道口,一株株错落,阁引光落间,树下书生窃窃私语,却都缄了声响。 乌篷船被动静阻断,只因洗衣池那边的打闹让人不小心落水,是不是那无德负心的渣男落水尚且不知,但后面的乌篷船不得不停下救人,前后阻隔就堵住了。 船上基本都有人出来看热闹。 岸上的人看水上的热闹。 但后来好些人都忘记了热闹,只看人了。 一大早顾着清点行囊跑路却又不忘吃饱了上路的公子大人啊,她没穿官服,青衣宽松款意,从乌篷船舱内钻出后,站在船头,双手负背好奇观望。 小船阻断,水波荡漾,依旧有些小晃动。 拱桥弯月穿过了风,风意若满袖,细腰承载人间少年君子气,却是不改朱颜美意,那玉立,落拓青松,望山海之境。 这样的公子,这样的斐然。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坠日青山在。 粉白樱在飘,她似在瞧着码头热闹,要笑不笑。 突然,她还是笑了,因为后头的冷峻刀客面带无奈,从后面出来,站在她身后。 船其实不算小,但也不大,只是两人高个挺秀,也不占多少空间,只是看着显眼。 那宛若护卫但充沛野性的男子高了那公子一个头,站在其身后仿佛拢住了她,只将一袋包子递给她... 她回头瞧他,微怔,后垂眸浅笑,低笑言语,仿佛戏谑,又像是欢喜。 眉眼都是生动的。 比樱花更动情绚烂。 但那公子如此敏锐又知冷暖,周遭躁动浮华,她可以漠视,可一旦有了怪异的变化,她又会很快察觉到,所以....她随着对面街道上驻足看热闹的人侧目惊呼的动静精准偏头瞧去。 一早茶楼,却非她此前去的名店,更像是藏在暗巷默默经营着邻居生意的老店。 未必很好吃,但一定很长情。 连那株陈年白樱都是数十年光阴的白首契约模样。 二楼,阳台,地板上有落樱缤纷,栏杆后,那个身边仅有一个女仆的女子站在那,以二楼的高度,间隔白樱枝桠繁茂有间错的光影,透过乌篷船恰好停靠在那,进退不得的动静,仆人恰好观望,她恰好走出,于是就真的观望到了让热闹冷却的人。 她站在那。 整个人都像是冠盖王朝数代数百年沉淀下来的一曲陈词曲调。 吟诵时,诗歌像是光辉,漫过山岭的薄雾。 文人倾倒,武人折腰。 罗非白瞧见了这人,对视时,看到了对方的表情跟眼神。 飘飘凌冷似烟雨。 那眼神,从自己身上流淌,到....章貔身上,又回归她身上。 不知在审视身份,还是单纯看着。 罗非白避开对视,拿捏包子的手指好像被烫到了似的,明明它已经凉了。 “怎了?”章貔这才意识到不对,因为罗非白的表情变得有点快,但很快又压着了,有点欲盖弥彰回归正常的压抑,且别开眼。 他随着目光看去,瞧见那女子,震动之时,须臾就判断出对方身份非常,这儋州养不出这样的人物,更可怕的是.... “快走。” “这里有很多高手。” 章貔比罗非白更紧张,低声吩咐江沉白等人尽快破开堵住的水路。 因他已察觉那女仆后面的包厢以及楼下都有便衣的高手。 每一个都未必比他弱,合起来就是一股恐怖的力量。 绝对能在水路这边将彻底拿下。 江沉白等人一惊,但不等他们拿出如何在堵住的河道中除了上岸的其他法子,街道上青石板有了激烈的马蹄声。 疾驰,激烈,急切,无可阻拦。 远望可见那一身玄衣随着一匹顶尖的雪里青名驹践踏过地面,哒哒作响中,带起的风让已经落地的花瓣再次飘卷起。 他来了。 他也在马上看到了河上船头屹立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