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花楼文学网 - 精品其他 - 馬鐵傳在线阅读 - 第一部终章启程

第一部终章启程

赏着周围的一切,然后亲切随和地开口说道:

    “好热闹啊,我们老家有没有这样的集会呀?”

    “很少,”我放下手,温和地说,“没这边这么隆重。”

    我从眼角斜觑着她,她看起来那么天真纯洁……那件事发生后,我们没收了她的小刀。我跟小玉专门探讨了一番,为何云禄会变成这个样子。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情感跟她的情感混合起来,发生了奇特的反应。

    “灵魂的各部分是相互交融,互相影响的,”小玉说,“记忆可以影响情感,情感会改变性格,性格又可以干涉过去的记忆,让人选择性地保留,甚至篡改。你的情感肯定对她造成了某种影响,以致于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也有可能是她以前没有显露出的某个侧面,现在激发了出来……”

    对此,我和她都没有办法,没有人能精细地操控灵魂,像拼积木一样拿掉不好的,留下好的,或是像治病一样对症下药。只能尽量少去刺激云禄,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小玉——不管愿不愿意——都履行了承诺,自那以后便一直教她练功,而她好像睡了一觉就忘记自己做了什么,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对待我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哇,我要吃那个!”

    小玉兴奋的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她拖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个卖月饼的铺子前。这家卖的月饼不是普通的饼状,而是各种动物形状,有小兔子、小鱼、小猪、小狗……纹理清晰,惟妙惟肖。

    “新鲜的月饼啊——”店主阿姨吆喝着,她男人在后面的砧板上揉着面团,好像正在捏一个小马形状的月饼,旁边摆着几个已经捏好、尚未烤制的白面小动物,“各种馅儿都有啊——来一个吗——”

    “噢……”小玉在桌子前驻足停留,专注而好奇地盯着那男师傅做饼,只见他用一个小棍子这里刮一下、那里扣一下,一匹马的身形就呼之欲出了,“呜哇,好厉害……”她发出由衷的赞叹。

    云禄也欣喜地注视着这一幕,像个小孩子似的跃跃欲试。我怀着一丝深沉的慰藉,在旁边悄悄看着她。

    (不要多想了,不管怎么她都是我妹妹,不管她做了什么,我永远都爱她……永远不会变……何必杞人忧天,享受当下的每一刻吧……)

    我深深地吸气、呼气,让杂念和烦恼随着每一次换气而排出体外。渐渐地,我也融入了庆典欢腾的气氛中,那无形的壁障仿佛消融了……一瞬间,吵吵闹闹的欢声笑语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

    “嗨,没什么,”店主阿姨发出一串开朗的笑声,“手艺人嘛。来一个吧,大小姐,可好吃了——”

    “我要这个,好可爱呀!”小玉指着一个兔子说,“是莲蓉的吗?”

    “哦,那个是豆沙的,莲蓉的是那个——”阿姨指了指一个小猪。

    “豆沙的也行,就要这个。”

    “好——”店主用一个小木碟把月饼装了起来,“还要什么吗?”

    “你要吗,娥梅,来一个吧?”我扭头看着她,微笑着说。

    “那……我要这个吧。”她指了指那个小猪。

    “好嘞——”店主说。

    我从小包里掏出二十文钱,交给店主,后者把两个小木碟递给我们,上面盛着小动物的月饼,还附赠了小小的木匙。月饼看着很可爱,如果是我自己,甚至有点下不了口。但小玉好像毫不在意,迫不及待就在兔子红红的耳朵上啃了一口。

    “唔姆唔姆……嗯嗯嗯,好好吃呀!”她陶醉地闭上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这个红豆泥好细腻呀,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豆,以前皇宫的厨子也做不出这种东西啊,人类的工艺真是日新月……唔?看什么——”

    发现我微笑地注视着她,小玉马上稍微背转身,把手中的月饼藏了起来,小心而警惕地说:

    “不,不给你哦——红豆馅是我的最爱——你想要自己去买吧——”

    “我不吃。”我不禁略带苦笑地安慰她。

    “是吗……”

    听了我的话,她又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吃得笑眯眯的。

    “诶,真的挺好吃,你也尝一下吧,”云禄微微带笑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清澈皎洁的光,她用木匙舀了一小块月饼,伸向我说道,“来嘛?”

    “哦……”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她把月饼送了进来,“唔……谢谢……”

    “好吃吗?”

    “嗯嗯……”绵软的莲蓉在我嘴里化开,甜而不腻,清香扑鼻,“嗯,好吃。”

    云禄嫣然一笑,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口,她含着小木匙,紧紧地抿了一遍才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得我不禁有点心旌动摇,连忙移开视线。

    结果一转头,赫然发现小玉正埋怨似地乜斜着我,一副不悦的样子。

    “怎,怎么了?”我有点担心地问。

    她嘴唇不出声地蠕动着,似乎在吞咽一个苦涩的果实……随后,她忽然把小碟子杵到我眼前,大声说:

    “给,给你尝一尝——快吃吧,哼——”

    “呃……不,不用了……”

    “快吃!”

    碟子越来越近,几乎碰到我的鼻子。无奈之下,我只好拿起勺子,把兔子的尾巴舀起来吃了。

    “好吃吗?”

    “嗯唔……好吃……”

    小玉一下子露出胜利的微笑,怡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

    云禄眯起了眼睛,一下子散发出不对劲的气氛。我当机立断,赶在事态失控前郑重地说:

    “呃——我不太喜欢吃甜食,你们自己吃吧!”

    这是假话,不过两个女生听后,似乎也放弃了继续喂我吃的打算。我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我们继续往前走,天色逐渐黯淡,灯火愈发明亮。人们摩肩接踵,鳞次栉比,虽然越来越拥挤,但是狂欢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烈。街道两边叫卖着五花八门小玩具、布偶、香囊和香烛,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甜的、香的、油炸的……

    小玉早就把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抛到脑后,欣喜若狂地扑到每一家店铺跟前,看看这看看那,东挑西选……幸好刘备赏赐了我们不少钱,难得过节,她想买什么我都给她买。我和云禄就一直跟在她后面,四处闲逛。

    “你不看看吗?”

    在一家首饰店前,我和云禄站在正比对不同手镯的小玉身后,云禄一路上基本什么也没买,我便这样问道。

    “唔,不用了。”她摇摇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省着点花吧,我们旅途中不知道要走多久,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嗯。”我赞同地颔首,从以前起妹妹便是这样,很少在打扮自己上花钱花精力,衣着都特别的朴素。我沉吟了一下,接着带着淡淡的微笑说,“不过偶尔享受一下也不为过吧?今天可是中秋节呀,说实话,我想给你买一件东西……当做是礼物吧。”

    “为什么?”

    云禄看着正就着烛光从各个角度观察两枚金戒指的小玉,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朋友之间的……节日礼物吧。”我淡然地说。

    “哦,那……我就悉听尊便咯。”云禄背着手,踮了踮脚尖,语气轻松地说。

    我们俩走上前,来到小玉身旁,低头扫视着各式各样的珠宝。

    “诶诶,这两个你觉得哪个好看啊?”

    小玉摊开两个手掌,掌心里放着两条项链,神色显得有点苦恼。

    “你喜欢的话就都买吧。”我平淡地说。

    “唔,我才不是那种滥买滥购的人呢,没品味!”小玉责备地看了我一眼,煞有介事地说,老板在店里尴尬地赔笑,“我只选最好的一条,帮我看看嘛!”

    我仔细地打量着那两条项链,其中一条由细细的玉饰串成链子,下方坠着一颗圆润而散发着萤光的大珠子,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好像挺好看。”我指着那个大珠子说。

    “客人好眼力啊,”老板交迭着双手,胁肩谄笑道,“这是东海产的夜明珠,在夜间能发光,永不熄灭,你看——”他把烛台拿走,光线昏暗下来后,那颗珠子发出鲜明的幽幽蓝光,虚幻缥缈,莹润剔透,“这颗夜明珠成色上品,”老板倾身向前,用手半笼着,语气热切地说,“一般的品种一年产量就不超过五颗,这颗珠子,不夸张地说,实属百年难遇,您看它不仅份量大,而且外观完好,没有一点瑕疵——”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有点狭促地笑着说,“其实,这是我家祖传的宝物,到我这传了三代了,一直好好保存着……”

    “哦,那你怎么拿出来卖了?”小玉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问道。

    “呃,这不是近几年兵荒马乱的,家里收成不好嘛,为了生计只好忍痛割爱了……不过我这宝贝轻易不卖的,”老板露出道貌岸然的模样,“不是遇到有缘人,我是不会出手的。”

    “哦?”小玉没有多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看贵人您就特别有缘,”老板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您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大小姐吧?”

    “是啊。”小玉笑咪咪地说。

    “哎呀,我就知道,”老板也笑了,“您这面相,一看就大富大贵啊,这颗夜明珠配您,那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啊。交给您这样的贵人,我才放心啊。这样吧,今天遇见您也算是缘分,我给您打个半折——五百文,这颗宝珠就是您的了!”

    “呵呵呵,相得益彰是吧……”小玉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你这有眼无珠的贱民,可知道本宫是谁!”

    她严厉地喝问,老板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

    “你这种珠子,本宫当年想要多少有多少,什么百年难遇,分明就是烂大街的东西,还敢鱼目混珠,妄图蒙蔽本宫!”

    老板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呆滞的样子好像一尊滴水嘴雕塑。

    我和云禄面面相觑,都有点不安,害怕闹出事情。附近有几个人扭头看着我们。

    “你这奸商,这珠子最多值五十文,怎敢要价五百,厚颜无耻!”

    “五,五十?哼,荒唐可笑……”老板古怪地笑了一声,有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根本不识货——不,不想买就走开,别影响我做生意……”

    “我不识货?这种珠子我早就看腻了,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呢!”小玉没好气地说,“你再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我就让你以后再也卖不了珠子!”

    “唉,走开,走开,”老板厌烦地挥手,“不买别来捣乱——”

    小玉似乎气不打一处来,还想说话,我拦住了她,把她拉走,一边说:

    “算了,走吧……没必要这样,走吧……”

    我们三个在周围好奇的目光下离开了这家店铺,汇入了街上的人潮中,鱼贯而行。

    “你怎么了?”我放开了小玉,问道,“这么激动干嘛?”

    “那个骗子,”小玉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当我是傻子吗,竟然开那么离谱的价格……那种东西我以前都是随便扔的,进贡的人一抓一大把,以为我没见过嘛,真是的……”

    “好,好,你最了解。”我略带苦笑地抚摸着她的头。

    “就是啊,我根本瞧不上那种东西,真离谱,骗子……”

    “是,是,骗子,”我顺着她说,顿了顿,然后问道,“那你要不要看看别的款式,或许有合适的?”

    “我——”她一时语塞,脸有些涨红,“我才不想要那种东西呢,反正我也不缺,哼——”

    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就是反话,我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我帮你买吧,这次你别说话——”

    我们换了一家首饰店,找到了相似的夜明珠项链。跟之前那个相比,小玉好像更中意这条,不过我是看不出什么不同。云禄帮我讲价,最后以一百二十文成交了。小玉还嫌贵,但勉强接受了。

    “以前的钱不能跟现在比呀,”我一边给她系上项链,一边宽慰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嗯……一千多年前吧……”她若有所思地说。

    我跟云禄交换了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

    “好了。”我系好了项链,退后一步说道,“怎么样,喜欢吗?”

    小玉低头看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链圈不长,显得她粉颈纤细修长,那颗圆润的、盈盈闪耀的夜明珠半是晶莹、半是朦胧,垂在她的锁骨中间,给她妩媚的气质平添一份神秘的美感。

    “嗯,喜欢,”小玉微微嘟着嘴,乖乖地说,“谢谢你。”

    随后,我给云禄也挑选了一件首饰。那是一条额饰,细细的银丝带穿过头发,两鬓垂下几条长长的流苏;最得我心的是前面那翡翠的眉心坠,搭配她皓月般光洁的额头,显得美若天仙、超凡脱俗。

    “好漂亮啊,”云禄对着自己带的小镜子看了看,然后有点慌张地找补道,“啊,我是说这个眉心坠,你选得真好,我都选不出来这么适合自己的。”

    因为我的目光一直在你身上……我藏起心里的想法,微笑着点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云禄轻柔地说,“但是你好像很了解我……我们以前很熟悉吧?”

    “嗯……”我思忖了一下,颔首道,“算是吧。”

    她凝视着我,双瞳剪水,泛着那种让人说不上是什么的秋波,使人不禁有种心荡神驰的感觉。

    “那我也应该送你一件礼物。”她说。

    “我?不用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重要的是心意,不是吗?朋友之间难道不该礼尚往来吗?”

    “啊,我,我也要送你一件礼物——”小玉这时也说,“那是我的心意,你等会儿一定要收下哦!”

    我不忍拂了她们的好意,便同意了。

    小玉送给我的是一枚银色宽戒,这个不是买的,是后来她从她的皮箱里拿出来的。戒指整体显得厚重而大气,正面有一个方形平面,上面雕刻着繁复、细致的花纹。

    云禄送给我的是一个香囊,也是第二天才交给我的,她说这是保平安的,不要打开,打开就不灵了,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里面装着什么……

    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总之买好了礼物之后,我们顺着人潮来到了一棵大树下,这里挤挤挨挨地围着许多人。这棵参天大树看上去非常古老,树干大概要十几个人才能合抱,它枝繁叶茂,顶上的枝干向着四面八方肆意生长,形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华盖,站在下面,天空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但树下一点也不黑,反而灯火通明,光芒璀璨,因为在它那繁茂的树干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每个灯笼下面有一个字条,字条上写着不一而同的谜语,人们正聚集在这里猜字谜。

    “哦,猜灯谜呀,”小玉的心情好像又转晴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这个活动很久以前就有了,一直流传了下来啊。你们知道吗,我可是猜灯谜的高手哦!”

    我和云禄都没有反应,因为我们那边这样的习俗比较淡。

    “喂,我说真的啦——”见我们反应冷淡,小玉有点手足无措地委屈地叫道,“我真的很擅长这个,来吧,比一下我们谁对得多——”

    “嗯……”

    我发出兴味索然的呻吟。云禄则一脸茫然。

    “来嘛——跟我比一下嘛——不要无视我啊——”小玉竟然泪眼汪汪,死皮赖脸地纠缠着。

    “好吧,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包容而略带无奈地看着她,意思是都听她的。

    她破涕为笑,抽了抽鼻子,然后一把抱住我的胳膊,领着我走到了一个船形的灯笼前。我们跟周围的人一起抬头注视着灯笼下悬挂的那张长长的字条,字条下面有垂穗,让它不至于乱晃,穗上绑着写有谜底的木牌。只见字条上面写着:

    秦朝的稻谷被洪水冲走了。打一字。

    云禄很快露出了会意的表情,我有点惊讶地扭头看着她说:“你知道了吗?”

    “嗯。”她微微点头。

    “是什么?”我有点好奇地问,自己厘不清思路。

    “等一下!”小玉急忙挥手制止,“让我想一下——稻谷被洪水冲走……打一字……”她皱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洪水冲走……稻谷……哦,是‘饿’吧!”她突然叫道。

    “饿?”我也微微蹙起了眉毛,虽然我不太懂,但怎么说也不应该是这样俗气的答案吧,“‘饿’……感觉有点怪……稻谷没了还有别的粮食啊……”我谨慎地发表意见,“再说为什么是‘秦朝’的?”

    “唔……”小玉抱着双臂,苦思冥想起来,“不对吗……为什么是秦朝……秦朝……打一字……哦,知道了!”她突然以拳击掌,大声说道,“是‘罚’!”

    “罚?”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秦朝暴虐,上天惩罚他们,把他们的粮食冲走了,所以是‘罚’!”

    “是吗……”我盯着字条,感觉还是不太对,“你想的是什么?”我又扭头问云禄。

    “是‘泰’吧。”她温和地说。

    “泰?”我和小玉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禾’被‘水’冲走,不就是‘泰’吗?”

    “哦……”我恍然大悟地点着头,“是啊……”

    我穿过人群,来到灯笼下面,有几个人正在那里对答案,只见他们翻开垂挂的木牌,上面写着黑色的“泰”字。

    “是‘泰’。”我回到两个女孩身边,说道。

    云禄自我肯定般地点点头,小玉一脸不甘地咬着指甲,一边不停地发出“姆姆姆”的呻吟。

    “呜……再,再来一次——”她红着脸大声吵闹,“刚才那个……我,我也快想到了——再,再比一次啦——这次我肯定可以——”

    “好好……”我迁就地说着,又被她拖拽着绕过人群往前走。扭头一看,云禄默默跟着我们,眼睛盯着我被小玉抱在怀里的手臂,表情有点失落。

    我一下子心生疼惜,对她伸出了另一只手,露出一丝爱怜的微笑。

    她有点吃惊,看了看我,然后低着头把自己的纤纤玉手放在了我的掌心,我用力握住,拉着她来到了另一个花卉形状的灯笼前。

    我们驻足观看字条,谜面只有四个字:

    老爹真棒!打一神明

    “神明!”小玉露出兴奋的笑,“嘿嘿嘿,这可是我的领域,哪个老家伙上字条了,我看看……‘老爹真棒’?”她慢慢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啧,‘老爹真棒’,这谁啊……”

    云禄露出“哦”的表情,但没有发出声音。

    “你又想到了?”我扬起眉毛问。

    “嗯。”她轻轻颔首,盯着字条。

    “嗯嗯,老爹……老爹……”小玉眼珠滴溜溜转动,显然在绞尽脑汁,“神仙里面基本没有这样的称呼……真的是猜神仙吗……”

    “它写了‘打一神明’啊。”我提醒道。

    “我知道……”小玉有点不耐烦地咂咂嘴,“呃……是黄帝吗?黄帝是我们的祖先,算父亲吧?”她没有把握地看着我。

    “黄帝呀……”我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有可能……不过为什么要说‘真棒’呢?”

    “是说黄帝功劳很大吧?”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总感觉思路好像不太对。云禄不知不觉间向我靠近过来,两只手勾着我的右手,酥胸略微碰到了我的胳膊。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盈盈带笑地盯着我,仿佛在等着评审我的答案。

    “你认识什么神仙有‘父亲’的外号吗?”我又扭头看着小玉问。

    “没有啊,”小玉耸了耸肩,“我说了仙界不兴这种称呼,血缘关系很淡漠……出题的人是不是不懂啊……”

    “有没有可能不是真的父亲,而是一种代号,或象征?”我提议道。

    “象征?”小玉皱眉看向天空,一边自言自语,“象征……唔唔唔……象征什么呢……哦,我知道啦!”她沉吟了半分钟,突然大喊一声,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是老子!兜率宫的老家伙!”

    “老子?”我困惑地说,“那不是道教鼻祖吗?”

    “对,”小玉洋洋自得地说,“后来他得道升天了,自封为太上老君。世人都称他为老子,不就是‘老爹’吗?而且他那里有最好的炼丹炉,不是很棒吗?”

    “是这样吗……”我不太肯定地嘟哝道,然后看向云禄,问道,“你觉得呢,你刚才是不是早就想出答案了?”

    “嗯,”云禄轻巧地略一颔首,“我觉得是‘夸父’。”

    “夸父?”小玉和我异口同声地叫道,顿时我觉得这才是正解。

    “有道理啊,”我有点佩服地感叹道,“‘夸父’,还真是夸了父亲。”

    “夸,夸父?”小玉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这也太古老了吧?有关他的事迹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啊,实际谁也没见过他——几千年前就是如此了,这也能算神明吗——”

    我走过去翻开木牌,上面写的确实是“夸父”。我把谜底告诉了她们,小玉十分不服气。

    “不公平,不公平啦——仙界根本没有这个人——呜呜——”她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般跺脚。

    “没有吗,”我问道,“不……以前有过吗?”

    “以前好像是有的,”她嘟着嘴说,“似乎是创造了三界的人,但那都是非常遥远的传说了——他留下的开天斧反而比他本人还有名……”

    “凡人把这就叫做神明吧。”我谨慎地建议道,“你要用凡人的思维来思考呀,小玉。”

    “噗吸……噗吸……”小玉的眼眶又湿润了,整个人委屈巴巴的,“我还说自己擅长猜谜……结果一道题都没答出来……太丢脸了……呜哇……”

    “好了,好了,”我轻拍她的后背,“我也一道题没答出来,没事……”

    “你,你不会笑话我吧……”她抽噎着,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跟云禄比我好像个笨蛋呐……呜呜……”

    “怎么会,我不觉得好笑——”

    “这个,其实我以前做过,”云禄从我旁边看着小玉,温柔地开口说道,“所以提前知道谜底。”

    “是吗?”我和小玉都疑惑地看着她。

    “是啊,有些谜语还是挺难的,想不出来也正常。”她微笑着说。

    我觉得这纯粹是她编的安慰话,但真假不重要,反正小玉听了好像就没那么伤心了,渐渐止住了泪水,但眼影全花了,跟熊猫似的,她毫不介意地用袖子乱抹。

    暮色四合,夜晚完全降临,飞蛾登场了,围着灯火扑棱着。人们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什么地方传来了许多人的合唱,路上已经出现了喝醉的人,大声说笑。

    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夹着我,说实话有点难以行走,所幸经过大树没走多远,便来到了筵席所在的地方。这是一块开阔的露天地,整齐摆着两张长桌,长桌那头燃着旺盛的篝火,噼里啪啦,桌上点满精致的琉璃烛盏,映得青花瓷餐具熠熠生辉,下人们接二连三地端上丰盛的菜肴,酒坛子已经打开。阵阵香气老远就闻到了,勾得人食指大动。

    小玉好像这才想起自己仪容的问题,连忙转身低头在小包里翻找着,云禄似乎在帮她……人快到齐了,我朝招呼我的大哥走去。刘备、赵云,那些军官要员,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都围坐在桌边,谈笑风生。

    我躬身作揖,他们起身回礼。随后我被安排坐在大哥和赵云中间,紧挨着大哥,跟赵云空了两个位子。赵云的另一侧隔几个座位就是桌首的刘备,我们寒暄了一番,接着小玉和云禄来了。

    我有点佩服她们不到一分钟就重新把自己收拾得那么好,根本看不出哭泣的痕迹。小玉挨着我坐,对外称是我的朋友,云禄在赵云身边款款落座,端庄礼貌地回应着旁边几个人的攀谈。

    又过了几分钟,最后几个空位也被填满了,刘备站了起来,发表了一番祝词,对诸位将士表达了感谢,然后端起了酒杯。所有人纷纷起立,大家都端着酒杯,互相致敬,然后干了下去。

    “来,不用客气,”众人落座后,刘备用浑朴而传得很远的声音说,“诸君敬请畅饮,今日一醉方休,干——”

    “来吧,兄弟,”大哥端起一大碗酒,对我说,“明日就要告别了,今天你必须跟我喝个痛快!”

    “好,干。”我跟他碰了碰碗,一起仰头,随后互相展示空碗。

    “嗯姆……火候还不错,就是调料功夫差了点,”小玉一边拈了一块鲈鱼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这个季节其实皖鱼更好,唔姆唔姆……”

    “云禄小姐,我敬你一杯——”赵云双手捧杯,对着云禄说。

    后者放下筷子,端起了一个小瓷杯,“不敢当,赵将军,敬您——”她低回婉转地用自己的杯口轻碰对方的杯肚,“祝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也祝小姐吉祥如意,心想事成——”说罢,赵云一仰头,喉结上下一动,一口闷了。

    云禄用宽袖半掩着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杯中还剩一半,但她已经有点发呛,捂着嘴说:

    “抱歉……我不太会喝酒,以前就很少喝……”

    “啊,不要紧,不要紧,”赵云特别关切地说,“小姐不必勉强……”

    “子龙,你愣着干嘛,赶快给她拍拍背呀!”大哥手肘撑在桌上,侧身大声说道。

    “噢,哦……”赵云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轻拍云禄的后背。

    “没,没事了,谢谢……”云禄略显羞涩地摇了摇头,看上去颇为矜持。

    “很辣吗,我尝尝……噗——”小玉的嘴巴刚碰到酒杯,立刻就喷了出来,对面的人呆若木鸡,“咳咳咳——辣死我了——你们是直接拿酒精喝吗?”

    “哈哈哈,”刘备发出宽厚的笑声,“女士喝不惯呐,没关系,这里有低度的清酒,来吧——”

    “哦,谢了,阿伯——”小玉伸手接过刘备递来的酒壶。

    “阿,阿伯……”刘备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苦笑,“哎呀,我也快到做爷爷的年纪了,以后要跟黄公学习,老当益壮呀——”

    “嗬,”一旁的黄忠中气十足地说,“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多点锻炼,活到九十不是梦啊!”

    “千年老鳖呀……”小玉伸手拿起一块蒸甲鱼,自言自语地打量着。

    云禄没由来地扑哧一笑,结果又把自己呛到了。

    “没事吧,云禄小姐?”赵云马上关心地问,想拍拍她又不敢拍的样子

    “给她夹点菜呀!”大哥在那指手画脚,“光喝酒不吃点菜,容易晕!”

    “噢,好……”赵云像个念私塾的学生般乖乖听话,举着筷子好像不知道要伸向哪个菜肴,“呃,云禄小姐,你喜欢吃什么?”

    云禄捂着嘴连连摇头,双颊绯红。她咳嗽的样子也是斯斯文文的,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气质。

    赵云注视着她,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低声说:

    “呵呵,小姐好可爱呀。”

    “将军过誉了……”云禄终于理顺了呼吸,有点羞涩地微微低头行礼。

    “你这样可不行啊,”大哥向那边探出身子,大声说,“打仗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来,我们大家碰一个——”

    “哥……不,马超将军,”我有些警惕地从眼角看着他,担心他又要强迫别人,“你……不要图谋不轨啊。”

    “哪里,哎,好啦——来,敬你们几个——”

    他把酒碗伸了过来,赵云、云禄和小玉都跟他举杯相碰,我也不太情愿地又陪他喝了一碗。

    众人开始互相走动,互相敬酒,气氛愈加热烈奔放。来敬云禄和我的人不少,就连刘备也亲自过来祝酒。

    “二位勇士,招待不周,还望包涵哪——”刘备喝得老脸通红,端着酒杯站在我们身边,说道。

    “哪里,”云禄脸上也红红的,但端着清酒,仪态仍不失娴雅,“感谢汉王的盛情款待——”我在一旁点头。

    “呵呵,此次汉中大捷,多亏二位相助,二位的到来,实乃上天助我刘备!我今日能取得汉中,二位居功至伟,备无以为报——来,我敬二位一杯——”

    大家举杯相庆,一饮而尽。

    关于云禄失忆前发生的事,我只是笼统地跟她解释了一遍,说我们一度率领军队抢占了马鸣阁道,隔断了魏军的生命线,她被山顶掉下来的石头砸中了脑袋……至于在山顶上演的那一出生离死别,我没有告诉她。

    “来,再满上……”不知何时刘备的眼眶湿润了,我不禁有些惊讶,“呜,二位此去一别,天各一方,恐再无相见……备年过半百,方小有所成,在这巴蜀站稳脚跟,却无一日不思肃清宇内,匡扶汉室……这全仰赖诸位鼎力相助……备宁可自己粗衣粝食,也欲总揽天下英豪,共聚大义,二位皆当世豪杰,要远赴曹营,备如何舍得……恨不能与你们同去,啊……”他好像一时间情绪不能自已,用一只粗糙的老手捂住了脸,发出了哀恸的抽噎。

    “诶诶,帮我夹一下那个——”

    小玉像对周围发生的事毫无察觉般,拉扯我的衣服,指着桌子那头的一盘菜说道。

    我没有理小玉,和云禄面面相觑。

    “大人……”刘备身后的随从试图出言安慰,刘备抚着自己的额头,噙着眼泪摇了摇头。

    “照顾一下人家啦,”小玉继续拉扯我的衣摆,说道,“太远了,以前人家可不用这样子去夹菜——”

    “稍等一下……”我轻声说,一边还在思索怎么回应刘备刚才的话。

    “坏蛋,哼……我自己夹了……哎呀——”

    她站起来的时候头撞到了我的手臂,抱着头叫了一声。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但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撞到我拿酒杯的手,害我杯里的酒泼到了刘备脸上和衣服上。

    周围的人都呆住了,现场的气氛仿佛凝固了。

    刘备慢慢抬起一只手,在脸上重重抹了一把,表情木然地瞪着小玉。

    “嗯?”小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看着刘备,神色不解,“怎么了,阿伯,哭得梨花带雨的?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大宝贝呢……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条丝绢,看了看,想了想,然后耸了耸肩,又塞了回去,接着把桌上每人用来熨茶的抹布拿了起来,用它擦了擦刘备的脸。

    她竟然连一块好一点的布都舍不得给刘备用,反而塞进自己口袋。

    “笑一笑,十年少啊,笑一个吧好朋友——”她像捏橡皮泥似地摆弄着刘备的脸,把它捏出一个笑脸,满意地拍了拍,然后兀自回到座位上,埋头吃起了饭,“唔姆……唯美食不可负也……”

    刘备脸上那古怪的表情变得愈发僵硬,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周围的人无不瞠目结舌,有的人嘴巴张大到仿佛能吞下一头牛。

    “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酒泼到大王脸上!”云禄率先打破了沉默,竟然对我露出了优雅从容的微笑。

    我有点诧异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王在上,适才多有得罪,失礼了。我等理应受罚,然我等明日便要启程,能否请您网开一面,留到下次再罚呢?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主动回来请罪,到时候希望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云禄举起酒杯,彬彬有礼地说话。她的动作柔美,姿态驯顺,语气温婉,声音悦耳动听,我敢说四大金刚来了也要变得心平气和。

    刘备的表情缓了过来,重新恢复了镇定,随后露出了宽厚的笑容:“噢……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可不能反悔哦,我这里正好有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大家再次举杯相碰,一时间主宾尽欢,气氛重又变得活络、热闹起来。刘备交给我们一封信,希望我们能早日前往荆州,帮助他的二弟关羽,那边将有大动作,这封信可作引荐。

    宴会继续进行,空盘子先后收了下去,许多人靠在椅背上,一副酒酣饭饱的松弛模样……随着用餐接近尾声,人们陆续离开餐桌,来到篝火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跃动的火苗在人们的瞳孔里跳动……

    我陪着小玉,几乎是最后离席的,因为她吃得慢,每道菜都要尝尝……大哥早前邀请云禄和赵云一起去散散步,现在他们回来了,大哥背对着篝火,好像在烤自己的后背,云禄和赵云坐在离篝火稍远的地方,地上铺着一张凉席,旁边好像放着什么东西。小玉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皮,然后跟我一起朝云禄和赵云走去。

    走到他们斜后方时,我拉住小玉,不让她继续靠近,只见赵云从自己身旁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取出了一顶头冠,似乎正想交给云禄,我听见他说:

    “……收下吧,小姐,只是一点微薄之礼,聊表敬意。”

    云禄摇了摇头,礼貌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我哥哥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话?其实我压根没有打算结婚……如果是定礼的话,还请你收回去吧……”

    我和小玉站在几米外,小玉饶有兴致从斜后方注视着他们,我保持着静默。火光在他们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晃动的影子,他们的身体一半隐没于黑暗,一半被照亮。

    “令兄确实提过,”赵云字斟句酌地说,“呃,我并没有强迫小姐的意思,我一开始就说了全凭小姐的意愿……这顶紫金冠本来的确是打算用作定礼,不过现在我把它赠予小姐,完全出于我对小姐的仰慕,仅此而已。”

    “谢谢你,”云禄上身竖直,双腿盘曲在一起,屁股挨着自己的脚跟,仪态端庄婉约,但神色好像有些疲倦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把它留在你订婚的时候用吧,我……我不能收……”

    赵云看着云禄,似乎有点失落,他目光垂下来,落在手中的头冠上,头冠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说:

    “这顶紫金冠是给小姐量身定制的,在我心里,也只有小姐配得上……我从没有想过把它交给别人……如果小姐不要的话,我也不打算送给其他人,就把它忘了吧……”

    “为什么……”云禄微微侧着头看着他,轻声说,“何必这样对我……我明天就走了,以后也不一定会回来……我们只是普通的关系啊……”

    赵云沉默了片刻,随后看着她的眼睛说:

    “小姐觉得赵云如何?”

    “你是一个勇敢的战士,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云禄移开了视线,低声说,“你很优秀……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只是……我心里可能有别人了……”

    赵云淡然地点点头,随后真诚地说:

    “我知道小姐已经属意他人,可是对我来说……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无人可比,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是这样了……”

    云禄露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赵云接着说: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追随你的脚步,不为与你并肩同行,只为在你身后默默保护你,这样就行……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有我宣誓效忠的主公,我不能抛弃信义……我能怎么办?至少让别的事物代替我陪伴你,保护你……这样我也能聊解相思之苦……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小姐,请你收下吧。”

    他把头冠捧了起来,后者注视着它,神色有些为难。大哥的目光从远处投了过来。

    “呵呵,”小玉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轻声说,“这两个人倒是郎才女貌,相当般配呀,是不是?”她看了我一眼。

    “是啊。”我略微颔首。

    “你妹妹要是真跟人跑了,你是什么感觉,嗯?”她笑吟吟地问。

    “如果是赵云的话,可以接受。”我简单地说。

    “你真无情啊。”小玉笑得戏谑而残忍,透着一股妖气,“云禄妹妹看上你真是造孽啊,这真是孽缘啊,孽缘……我都有点不忍心再跟你做了。要我说你最适合出家当和尚,别来祸害良家妇女。”

    我心如止水,没有理会她的讥讽。

    见云禄没有回应,赵云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说:

    “那……就当暂时寄存在小姐那里,来日再还给我好吗?小姐不是答应主公终有一日要回来将功补过的吗?”

    “嗯……”即使从侧面也能看出,云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的神色,她略微咬着嘴唇,思索着。少顷,她轻声细语地说,“那好吧……”

    赵云克制着自己的喜悦,热切地说:“啊,那戴上试试吧,我来帮你——”

    云禄没有说话,态度是默许了。赵云半跪起身,单膝着地,举起了头冠。云禄双手轻柔地解开了头上的丝带,甩开了美丽柔顺的长发,然后在头顶拢起一个发髻。赵云把头冠安了上去,拿一根簪子插住。

    虽然他们没有待在篝火旁边,但那顶束发紫金冠依然反射着星辰般的光芒,甚至有点晃眼。头冠上有两条长长的翎羽——或者叫凤翅——在微微摇晃着,显得精神抖擞,威风凛凛。赵云十分满意地注视着云禄,眼神饱含赞许与倾慕。

    “合适吗?”他问。

    “嗯,刚刚好。”云禄说着,微微转了转脑袋,眼睛向上看去,翎羽大幅度地晃动起来。

    “那就好,”赵云欣慰地说,然后弯腰从那个包装盒旁边拾起了一杆长枪,把它立了起来,“小姐,这柄枪也给你,路上防身用,我知道你也是使枪的,对吧?”

    “这是……?”云禄有些惊讶地看着它。

    “这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名叫银月枪。”赵云也看着手中长枪,目光好像在看一位老战友,“我师傅又是从他的师傅那里拿到的,代代相传,一直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

    他的目光停留在枪尖上,饱含感情地说:

    “据说这是上古时期的一位神人,用北极玄铁锻造而成,又取西方神树的树枝制成枪杆,具有防腐蚀、防烧、防冻,柔韧而绝不折断的功能。这杆枪陪了我几十年,确实从未折损过,甚至连一点划痕都没有,你看——”

    他缓缓转动着枪身,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上面。枪身发出淡淡的荧光,就像我在温泉镇看到的那样。

    “真的……”云禄有点惊异地喃喃说,“这,怎么能给我,你还要用啊……”

    “我还有别的兵器,也很好用。但是小姐恐怕没有称手的武器。小姐的枪法是马家流派的,正好适合我这杆枪。”赵云说,“那些军中配发的兵器都是粗制滥造的,既不顺手也不结实,小姐要深入敌军腹地,没有如意的兵器怎么能保护自己?”

    “可是,这是你师傅给你的——”

    “师傅教过我,只要心中有枪,草木皆可为用,不必拘泥于枪形……再说,跟我比起来,小姐要面对的危险肯定更多,我现在还在养伤呢,上不了战场……你就收下吧,来日再还给我——”

    云禄慢慢把目光从枪身移到了赵云脸上,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感觉她在深深凝视着赵云。

    “我不能给你做什么保证,”良久后,云禄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开口说道,我几乎听不清,“什么也不能,真的……甚至也许没办法报答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赵云坚定地、不带一丝犹豫地点了点头。

    “即使这样你还要……”

    “是的。”

    “哎……”妹妹别过脸,垂下眼帘,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云禄恭敬地拜领了……”

    那晚剩下的时间没有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大哥看到云禄收下了礼物,似乎比较满意地走了。赵云好像完成了某个使命,跟云禄和我们道别后,也走了。人们渐渐散去,篝火旁的影子逐渐变得稀稀寥寥,变得冷清。

    月华如水,云禄换了个姿势,抱着双膝,静静地坐在那里,仰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玉蟾,长长的凤翅在微风中摇摆。她坐了很久很久,周围的人都快走完了,直到我提醒她明天还要早起,她才跟小玉和我回营。

    次日,我们把喂饱的马儿们牵了过来,安上了辔头,套在三辆车前面。一辆车打头,一辆车用作女孩们的卧房,还有一辆专放行李。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搬上了车。有冬装毛衣、棉裤、棉袄、长靴、丝绸围巾、羊毛手套,棉毡帽;有夏装长裙、短裙、短褂、披肩、开襟衫、绣花鞋、布袍、丝带;有绣着花纹的被褥和厚毛毯。衣服上面妥善地堆迭着光滑的木筷、木勺、彩釉碗、陶壶、铁锅、铁桶,还有几个白瓷小酒杯。

    跟器皿稍微隔开一点,堆成垛儿的是赏赐的大批黄金、白银、铜贯、上等蜀锦,一大沓柔软的纸,砚台,瓶装墨汁,几支兼毫毛笔,一份效力最高的通关文牒和给关羽的刘备亲笔信。凭着这些,在蜀国境内可以畅通无阻,偶尔满足小玉有些奢侈的要求也不成问题。

    靠着车厢侧面摆放着一把柴刀、菜刀、打磨工具、燧石、火折子、蜡烛、香油,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膏,绷带,驱蚊虫的熏香,汉中与荆襄的地图,一大卷胶布,可以导引方向的磁针,针线盒,伞,以及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意外事故的备用物品,能想到的我都精简地放进去了。

    在车厢最里面,小心收藏着小玉的夜明珠、皮箱,云禄的翠云铠、紫金冠、眉心坠,我的香囊、戒指和所有的首饰、贵重品。而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则堆放着风干的肉脯、腊肠、馒头、面粉、蔬果干儿,还有两大桶干净水和几瓶作为奢侈品的葡萄酒……

    在营外,刘备带领着一帮幕僚送别我们,除了大哥、赵云,征西将军黄忠,征虏将军张飞,护军将军法正,还有御史大夫、中丞、主簿,县尉,各曹长……临行嘱咐,情意切切。小玉并不在乎这种离别,云禄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我则没什么情感……因而告别的过程简洁而又迅速,我谦敬地对他们深深地行礼,然后登上马车,挥动缰绳,驾车驶向了城门。倒是送行的人眷恋不舍,“保重”、“后会有期”的声音一直从后方传来。

    进入高大的城门,在幽暗深邃的门洞里穿行,有种从今生奔向来世的错觉,出口仿佛永无止尽……然而最终马车还是驶了出去,一头扎进深秋最后的晴空下,沐浴在和煦的阳光里。

    两个女孩在我身后,不知在做什么,一路无人说话,只有车轮骨碌碌地转动,我没有回头看。

    山谷早已清空,我们驶在静谧的羊肠小道上。油松、龙柏站得笔直,梧桐和银杏落叶飘飘,夹桃竹的绿枝点缀在岩石中,山崖上攀附着茂密的紫藤和爬山虎,山脚下淡粉的丁香和有些枯萎的芍药微微摇曳,车轮碾过青黄相接的天鹅绒草和三色堇掉落的花瓣……我们与阳平关渐行渐远。

    别了,汉中。别了,那里的一切。

    回想着曾经发生在这条山道上的战斗,感慨油然而生。自己从一个生活在父兄庇佑下的青涩少年,成长为如今必须独当一面的男子汉、管理者,经历了亲人的离别,自我的重生,耗费了青春中最宝贵的年华……起兵伐魏之时,断然想不到会有这般遭遇……前方还有什么等着我们?

    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只有未知。

    前路漫漫,但无论如何要做的事不会变。保护最爱的亲人,履行命定的使命。这是早已决定好的。

    命运,是否像那骨碌碌的车轮,开始悄然转动?

    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向着它的归宿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