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我（8）

    待张玉换好衣服站到外面后，她还是有些恍惚。她从没在半夜零点这个时间跑出来玩过，家旁边熟悉的街道都因为夜色看起来陌生了不少。

    张松栽选衣服的品味比她想象中要好一点，一套简洁宽松的卫衣与运动裤，是她常服会穿的风格，她本来以为男的挑衣服就是粉色红色蝴蝶结呢。从衣品上微妙地找到了一点确实是同一个人的实感。

    张玉是在确认镜子里照不出穿上这个世界的衣服的自己，才同意了这次出行计划。大晚上街上飘着件衣服还是怪惊悚的。

    电话卡则是给她联系用的。她那个世界的电子设备无法在这个世界正常联网，平时有什么注意事项都是在备忘录里记录。有了这个世界的电话卡后，手机终于能上网了。

    张松栽加上联系方式后很兴奋，给她在聊天框里戳了个“你好”表情包发过去。

    “你有病吗？又不是不能直接和我讲话。”张玉对这种幼稚的行为嗤之以鼻，直接退出应用程序把消息放置了。

    她和张松栽并肩走在街上。为了避免别人看到他自言自语觉得奇怪，他便用语音输入发消息，把他路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塞到聊天框里。

    “晚上，小区这边会有猫猫聚会，偶尔在楼上还会听到它们在吵架。”

    “这边的人行道修得太窄了，得亏晚上车少，不然好危险。”

    “我有时候压力大就会下来转一圈。看，那边有小夜市，我们去那里逛！”

    他伸出一只手，牵着张玉往商贩那里走。

    张玉没想到晚上也会有这么多人。摊子与摊子间坠着装饰彩灯，就连旁边绿化带的树也是亮晶晶的，广场的这一角在黑暗里显得格外耀眼。

    越走到中间，人流愈显密集起来。张松栽担心她被挤走，交握的手越来越紧。

    她突然觉得牵手是要比拥抱更加亲密的动作。明明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心跳与温度却顺着那块相连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他手上出了点汗，黏乎乎的，脉搏在手腕处响亮地跃动着，像一只小鸟。

    心里有点怪怪的。张玉摸向自己的胸口，有些困惑。

    “到了到了，这里！这家奶茶特别好喝！”张松栽下意识想回头，突然想起张玉现在是隐形人状态，连忙对着手机发语音，“嗯......你看这个菜单，你喜欢喝什么呀？中杯还是大杯？要多甜的呀？”

    摊主态度很好，笑眯眯地等他选。

    “你平常喝什么口味的？我和你点一样的吧，但是要热一点的。”张玉还没喝过这种现做的奶茶，有点新鲜。就连这种放学后的小摊贩文化也离她的生活很遥远，吕秋华不允许她吃路边摊，久而久之看到这种摊贩便直接略过了。

    张松栽纠结片刻，还是选了自己最爱喝的那款：“两杯桂花乌龙，三分糖，一杯热的，一杯去冰。”

    “好嘞！”店主动作很快，张玉在旁边看她调制、挤奶油顶，有点像那种现实版模拟经营游戏，挺好玩的。

    店主边做还边和他们闲聊：“小帅哥，给女朋友带的呀？要不要给你打包？”

    张松栽瞬间红了脸：“......不用，她马上就过来的。”

    没有否认女朋友。

    他偷偷观察张玉的反应，张玉眯着眼看他，“呵呵”冷嘲热讽一声。

    真是幼稚死了。

    买完东西后，他带着张玉找了片露天休息地坐下。这里布景很好看，三三两两的情侣依偎在一起夜话，添了点朦胧的浪漫氛围。

    为了拿两杯奶茶，一直牵着的手还是放开了。明明手上拿着东西，张松栽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要是能一直牵下去就好了。

    休息地旁边是一家小酒吧，布置十分低调，时不时能听见里面传来音乐声。张玉接过自己的那杯奶茶，不小心碰到了张松栽那杯的杯壁，被凉得缩了一下手。不是很懂他，大晚上的还喝冰东西，想让自己生病吗？

    张松栽则因那一下接触碰到了指尖，小声“啊”了一下，脸红得夸张。

    他注意到张玉的视线，慌忙解释：“有点热呀，哈哈......”

    张玉：......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要点杯冰奶茶了。

    奶茶比想象中好喝。

    奶油顶甜而不腻，茶汤的甜度也恰到好处，还有一股清新的茶香与花香。张玉心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现做的奶茶这么流行了，确实味道不错。

    她望向酒吧光滑的墙壁，那里空留一杯奶茶的倒影。当她握住杯身的时候，那杯奶茶就从倒影里消失了。

    她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大一些。

    就好像......这个世界的死物能从她这里被带走一样。

    她心中一惊，想起手机里的新电话卡，打算这次穿越的时候试验一下，看看电话卡能不能被带到她那边的世界去。

    张松栽这人，偶尔还是很有用的嘛。

    “还合你口味吗？你喜欢的话，我下次还请你。”张松栽搅着自己杯里的奶茶，笑得很开心。

    “是还不错，我都不知道家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张玉说。

    张松栽轻轻敲了两下旁边小酒吧的墙壁：“这里晚上是个live  house，会有乐队来这里演出。他们家品味很好......咳，就是会翻弹我喜欢的那个乐队的曲子。未成年进不去，坐在这里可以蹭一蹭歌听。”

    张玉不太懂音乐，却也能听出背景曲子复杂与具有层次感的编排，和酒吧的氛围很搭。

    看来不只是衣品，食物口味与音乐品味也差不多。基因的力量真强大。

    “有时候，我要是不太开心，就会来这里坐坐，吃点东西放松心情。”张松栽笑着挠挠头，“但是这次有你陪我，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张玉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自己心里的感受。

    仅凭着性吸引构建的喜欢，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吗？

    为什么随着他们的熟悉，肉体的关系反而变淡了？

    好陌生的问题。这比数学试卷的最后一个大题还要难想清楚。

    “帅哥，一个人啊？”一道陌生的声音插入两人之间。

    是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堆宣传单迎过来，脸上堆满笑。

    “帮个忙，手机扫码下这个软件，不仅做任务有提成，”他边说，边从荷包里掏出一包质量不明的纸巾，“诺，免费赠品！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做，就帮一下，兄弟，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原来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推销骗子。张玉觉得无趣，跷着腿看他表演。

    张松栽显得很为难：“不方便，谢谢。”

    “害，有什么不方便的？小帅哥，你把手机给我操作，刷一下就下好了。诺，这里人多，咱总不可能偷你手机吧？那不一下子就被抓去喽！”

    中年男人唾沫横飞，越聊越起劲，甚至一手搭着张松栽身后的椅背来攀近关系。

    张玉皱起眉头。

    张松栽还想拒绝，那中年男人马上打断他的话茬开始卖惨：“哎哟哟，你可怜一下我吧！我这年纪，大晚上的还要跑推销，家里还有个女儿，我也辛苦啊！就一分钟，这软件应用商场你也能搜到，不碍事的啊！”

    张松栽拒绝的神色越发犹豫，居然真的要把手机打开扫码。

    “喂，你怎么回事？”张玉把他的手按住，“你还真要给他扫啊？”

    她有点明白张松栽这人的毛病在哪儿了。

    “你语气冷漠一点，说，‘我不需要，你快滚开。’你该不会信了他的鬼话吧？”张玉表情严肃。

    张松栽顿了顿：“我不需要，您请离开吧。”

    张玉气得站起来：“对付这种人你还讲礼貌？你看他鸟你吗？”

    中年男人还在纠缠。

    见张松栽纠结的神色，张玉深吸一口气，活动自己的指节。她一步步走到中年男人旁边，使出浑身的力气拽他的衣服。

    那男人被这股拉力措不及防地带倒，手上的宣传单撒了一地。

    “你......你这人！不愿意怎么还打人啊！”中年男人狼狈地在地上收捡着宣传单，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外套上还留有一个鞋印，是摔在地上时被张玉踩的。

    “谢谢......”张松栽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玉拎住衣领。

    “谢什么谢？你怎么回事，连拒绝别人都做不到吗？”她拧着眉瞪他，看起来十分生气。

    张松栽语无伦次地解释：“这只是件小事，我帮忙扫个码也没有什么的......”

    “问题在这里吗？”张玉松开他的衣领，抱臂看他。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什么？”张松栽没想到话题会跳到这里。

    “你送我东西，从来不求回报。我打你，骂你，对你态度恶劣，你也从来没有怨言。每次做的时候，我都故意把你咬出血，掐你的脖子，你从来没有反抗过。”

    张玉目光平静，语气却无比阴沉：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张松栽沉默地绞紧衣角。

    “因为我喜欢你。”他说。

    张玉咬紧嘴唇，往他脚踝上重重踢了一脚。

    “满嘴谎言的骗子。”

    张松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参考galgame攻略，邀请她一起出来玩，创造了一些增加特别羁绊的回忆，一切的一切明明都发展得很顺利。

    他是能感受到他们的关系有变化的。从最开始碰都不愿意碰到，到能自然地牵手，还能开心地聊聊天。他明明也在一步步了解她。之前按照攻略对她说喜欢，她虽然表面抗拒，实际上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松栽很迷茫。

    回家的路十分沉默。两人之间隔了将近一人宽的距离，头朝着不同的方向，连视线也没有交集。

    两人就保持这种状态走着，到了回家的楼梯口，一前一后地上楼。

    他们这栋楼的户型很特别。除了大门外，阳台上还有一个后门，连着另一个楼梯间。这次偷溜出去玩，走的就是后门的楼梯间。

    交错的哒哒声在密闭的环境里回响，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张松栽小心翼翼地插入钥匙孔，打开后门。

    两人俱是一顿。

    因为吕秋华正站在门内，对着手心哈气。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松栽，你去哪儿了？”

    张玉被吓了一跳后，逐渐恢复冷静。

    ......这个世界的吕秋华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她看不到我。

    张玉往旁边看了一眼，却因为张松栽的反应愣住。

    他脸色煞白，从看到吕秋华的那一刻就止不住地发抖。他张嘴，又颤抖着合上，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把门带上，我们进来聊聊。”

    张松栽沉默地转身，关门，低头跟在吕秋华后面，全程甚至没有看张玉一眼。

    张玉咬紧嘴唇，也跟了上去。

    看来这边世界的家，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