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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大师(出书版) 第22节

    邱凌闷哼了一声,选择了沉默。我只得转过身面向他,尽管这样可能让我本就并不那么自信与从容的颜面,展现在他面前。但同样地,对这一话题的讨论,他和我一样,也会有触动,这是不容置疑的。

    可遗憾的是,邱凌还是最初的那个表情,嘴角往上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着。见我转身,他瘪了瘪嘴:“沈医生,你没有觉得自己很滑稽吗?”

    “怎么说?”我故作轻松地问道。

    “你压根就放不下,然后在我面前伪装成一个能放得下的模样,有必要吗?而且,我……”邱凌说到这里,突然住嘴了,似乎硬生生地咽下了半句什么,并再次沉默。

    我笑了,这次的笑却是真实的放松后的微笑,因为我洞悉到了他的幼稚,并明白他下一步想要做些什么。于是,我率先说道:“邱凌,你想要表达什么,其实并不需要释放出你那所谓的某些分裂出来的自己。”

    他却低下了头。

    “接下来你又想扮成谁呢?”我继续说道。

    这时,低着头的他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

    “邱凌!”我低吼道,因为我在他身子抖动的同时,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他释放出来的是那所谓的“天使”邱凌,那么,狂暴与不计后果,这些都将是他为这一人设所做的布置,也正迎合着李昊身后那几个暴躁的刑警希望看到的场面。

    我朝身后的李昊他们望了一眼,黑暗的夜雨中,我无法洞悉他们的表情。但李昊身后的几个刑警的手似乎抬了起来,放到了后腰上。

    “邱凌,你最好冷静下来。我希望这一刻与我交谈的是一个真正敢于面对自己人生道路的对手邱凌,而不是一个像当年一样,任何事情都不敢直面的满脸疙瘩的邱凌。”我冲他低吼道。

    “是吗?”他没有抬头,但眼睛又一次朝上翻着望向我,“沈非,那你希望与哪一个邱凌直面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皱巴巴的囚衣纽扣解开,并缓缓退下:“沈非,我们可以往前走几步吗?或许,我们应该好好地观察一下这大海,与正在上涨的潮汐。”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囚衣被他用一种很繁琐的方式从手铐中缓缓带出,并扔到了旁边的沙滩上。

    我没出声,径直朝他赤裸着的身体望过去。这时,我看到他的左胸接近腋下的位置,有一个黑色的好像伤疤一样的圆点。

    “你身上这个伤疤是哪里来的?”我问道。

    可邱凌却转过了身,朝着海面走去。他的脚镣约束着他只能很小步地行进,但这一动作在当下反倒并不狼狈。

    “沈非!”李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了身,双手张开大喊起来:“没什么!我们想要走走。”说完这句话,我循着邱凌的脚印往前走去,并尽可能地拦在邱凌与身后李昊他们几个刑警的正中间。我知道,有邵波在,李昊他们不可能真的拔枪,但……

    但对方是邱凌——梯田人魔。

    几分钟后,我和邱凌投入了大海的怀抱,海水,漫过了我们的脚踝,拍打着的浪花,将我们的裤子全数打湿。雨水,又淋湿着我们的头颅与身体。

    “冲不干净的。”邱凌淡淡地说道。他终于抬起头来,那黑框眼镜上全部是雨水,于是,他的眼神被掩盖在了镜片后,“沈非,可能,现在才是真正的安全了。”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意义上的安全吗?”我问道。

    “一种如同回到了子宫中的安全。”邱凌的声音冷静清晰。

    我意识到了什么,并正色道:“这又是你对我展现出来的一个新的邱凌吗?”

    他点着头,湿漉漉的头发盖住了他的额头,让我无法看到他是否有皱眉的动作:“算是一个新的邱凌吧!如果需要受到法律的严惩,那么,被拉去枪毙的,应该是这一刻的这个邱凌吧。”他继续淡淡地说道,“今晚真好,有雨丝,也有海浪。淋了个彻底的身体,让我不用担心彼此身上可能有着的窃听器。沙滩上的监控也照不了这么远,看不到我在这片海上的嬉笑与怒骂。至于……”他扭头望了望那边的李昊他们,“至于那几个警察,不过是笨蛋而已。”

    他嘴角往上扬了扬:“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还是你的朋友。”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脱掉上衣,并领着我走入漫过脚踝的海水中,是因为害怕被监听而已。但他不知道的是,我也压根不愿意被人监听,监听我与他聊的所有细节。我继续问道:“我应该如何定义现在这个你呢?或者我是不是应该问上你一句,你是谁?”“我?”他摇着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谁。对了,你应该把之前看到的两个我,都加了备注在笔记本上吧?能告诉我他们分别是什么名字吗?”

    “天使,阻拦者。”我照实回答道,“并且,对于那个暴躁冲动的人格,到底是命名为天使还是恶魔,我也还没想好。”

    “叫他天使吧!毕竟他始终还是单纯的,单纯地遐想着要去做很多很多他应该做的事情,但最终,并没有付诸行动。”邱凌建议道。

    我说道:“如果这些人格确实都是存在的,并不是你杜撰与模拟出来的,那么,从一个心理医生的角度看的话,那个他,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梯田人魔。他不够冷静,无法完成那些繁琐的凶案步骤。”

    “杜撰与模拟?”邱凌把头微微地歪了一点,“沈非,我觉得你挺会用词来着。杜撰……模拟……嗯,我喜欢这两个词。”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抬起,并将10根手指竖立。我依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我相信,他这一刻所释放出来的眼神,是自信满满的。

    “看看这10根手指吧!”他的声音越发悦耳,语调不高,语速适中,像一个成熟理智的心理医生的声音,“沈非,我从去年开始,手指上就一直有倒刺,甚至每一根手指上都会有。这是因为我在自己的食谱中舍弃了维生素c和b6的摄入。但是,我并不会去拔掉它们,任由它们拉扯着手指上的肌肉。这样,我可以随时随地肆无忌惮地让自己感受到撕裂的痛感,只要我愿意。”

    “这样,你就可以让自己随时因为痛感而变得清醒与冷静,就像你在图书馆里总是找最不舒适的位置坐的原因一样。”我望着他说道。

    “这是其一吧!但还有一个功能,你应该可以猜得到的。毕竟,从我决定了为文戈做某些事情之后,我就时刻面临着被抓获。那么,在我走入牢房后,我需要更为冷静清晰的思考时间。倒刺的刺痛,是一个非常便于携带的办法。”

    “也包括你在面对测谎仪的时候吗?”我望着他的手指,那手指细长,但指甲位置,有着比较明显的肿胀,至于是否布满了倒刺,黑暗与雨水让我无法洞悉清楚。

    “你说呢?沈非,你我虽然都不是精神科医生,但对测谎仪的结构与原理都是有了解的。感应器贴上我手指的同时,也会接触到我的倒刺,很疼。对了,你刚才不是问我左胸接近腋下那个伤疤的缘由吗?我可以告诉你它是怎么来的,它是被带去你的诊疗室的前一晚,我与我所在的监房恶霸打架时被对方用牙刷刺伤的。当时,有十几个囚犯都亲眼看到了,之后赶过来的狱警,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所以,这个伤疤是我被人欺负时得来的,它象征着我的懦弱,象征着我的狼狈。这些,应该都是你沈非希望也喜欢看到的吧?”

    我没吱声,继续冷冷地看着他。

    邱凌的嘴角再次往上扬了扬:“这伤疤真好,正好能够塞进一支圆珠笔芯,这支圆珠笔芯从我肋骨缝隙里挤入,触碰着我的肺。呼吸感应器缠绕到我的胸部,也正好缠绕在这支圆珠笔芯上,让我的身体不能够放肆地改变呼吸速度。因为……”邱凌笑了,“因为身体太可怜了,呼吸速度改变,它会疼。”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的臀部也有一个这样的伤口吧?用来对付第三个感应器。”他说这一切的同时,我开始变得冷静,对方显露出的强悍,同样也激发了我的斗志,让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如临大敌。

    “你如果想看的话,可以脱下我裤子看看,我并不介意的。”邱凌冷冷地说道,“同样地,你一会儿还可以让你的警察朋友也都看看,你可以说说我胸口的伤口,也可以说说我的臀部。沈非,像你我这种有着心理学知识基础的人,其实有足够多的办法对付测谎仪器,只要我们提前准备就成。让自己臀部的肌肉变得结实与愚笨,并不难的。”

    我打断了他:“邱凌,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是谁?或者说,你现在伪装出来的这个自己是谁?你又想让我在笔记本上给现在的这个你备注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邱凌终于笑得裂开了嘴:“对应你之前的那个‘天使’邱凌吧!”他的眼镜往下滑了些许,那双眼睛显露出来,肆无忌惮地望着我:“你可以称呼我是‘恶魔’邱凌。因为,所有的一切,对于邱凌这个母体来说,都是我这个恶魔来完成的。一切的一切……”

    41

    缺乏正常的伦理与道德感受,按照他们自己的准则生活,倾向于使用那些冷血的、工具性的威胁和暴力来满足自己的需求,无视社会规范和他人的感受与权利。

    以上种种,便是犯罪心理学里强调的犯罪型精神病态。在很多案例中,这类连续犯罪者都是极其残暴与冷酷的,他们不会有任何,甚至应该说不会有一丝丝的情感。行凶在他们看来,只是一段简单、直接,也不值一提的工作而已。

    让人觉得更为可怕的是,有犯罪型精神病态的罪犯中,性犯罪者比较起其他犯罪者又要更加暴力,更加残忍,也更加无情,对受害者实施的虐待也更加严重。因为主导着他们往下行进的动力,是刺激与兴奋。

    面前这个自称“恶魔”的邱凌,完全符合这一特性人群的诸多元素。或者,我也可以换种说法——面前的邱凌在这一刻所伪装出来的自己,就是一个具备犯罪型精神病态的极端人物。

    我也笑了,和邱凌一样笑得咧开了嘴。对方所具备的在心理学领域的博学,让他能够早早地勾画好几个具备特色的人格出来,在各种需要的时刻,又随意释放出来。

    在这一刻,他终于释放出来的这一恶魔邱凌,实际上就是一个对我完完全全宣战的他而已。

    夜越发深沉,海浪凶悍,甚至将我与他的身体推动得有点摇晃。海水漫过了我们的膝盖,让我们全身湿了个透彻。邱凌抬起了手,将脸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拦住了双眼:“沈非,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开始你与恶魔邱凌之间的对话吧!”

    “你是什么时候把文戈的骨灰带走的?”我径直问道。

    邱凌摇头:“沈非,你觉得我会和你开始这么一场你问我答的交谈吗?再说,我所做的一切,凭借你们的能力,全都能将之剥茧抽丝,并还原。你没必要在我这里进行确认。况且,这一切…… 这一切也只有现在的这个‘恶魔’邱凌知晓而已。”

    “那‘恶魔’先生,你又想要和我聊什么呢?”我反问道。

    “我们聊聊心理学吧。聊聊弗洛伊德,聊聊潜意识吧。”邱凌建议道。

    “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剖析你的深层世界吗?”我抬起手,将脸上的雨水抹去,“这确实是我比较乐意探讨的问题。”

    “在心理动力学的角度,对于我这么个人应该怎么样诠释的?我想听听沈医生你的分析。毕竟我们自己看待自己,都无法真正做到客观精准,不管我们知悉多少心理学知识。”邱凌收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我点着头,“其实你并不复杂。遗传基因让你具备成为犯罪者的冷漠跋扈。”

    “那冷漠跋扈也就是那位你命名为‘天使’邱凌的我吧?”他点着头,“暴躁,嗜血,总是想要疯狂,无法理智。”

    “是的。不过,这个邱凌因为幼时家人的高压管理,而变得谨小慎微,进而收敛了本性的一面。于是,阻拦者出现了,他生活在你的青少年岁月里。他总是苦口婆心地告诫你什么可为,什么又不可为,害怕你无法控制内心的阴霾,做出违反社会常理的事情。”

    “阻拦者……嗯,我开始喜欢你给他取的这个名字。而且,他的悲观与懦弱,让他不可能成为任何群体里的主角,只能躲在人们身后,默默地窥探这个世界。”邱凌点着头说道,“不愧是沈非,总结得挺不错。那么,接下来呢?”

    我耸了耸肩,很奇怪的是,邱凌的夸奖,让我莫名地有一种被认同感。对对手的赏识竟然在无形中形成,尽管他是个嗜血凶残的屠夫。

    “从你进入学校开始,你对你所处的压抑世界开始了反抗。你惊喜地发现,原来束缚住你的不过是自己主观的意愿而已,只要争取,便很容易改变。当你骄傲地走出学校,迈入新的工作单位时,你终于找到了自信,并开始了你真正应该有的生活。这个阶段的你,我可以看作当下作为社会人呈现在现实中的邱凌人格——温文尔雅,具备社会常规下的种种行事规则,并展现着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挺精彩的,可惜我的手被铐住了,无法为你鼓掌。”邱凌说道,“沈医生请继续。”

    我点头:“你的世界被颠覆的瞬间,是你得知了文戈的死讯。于是,你在某个夜晚近乎癫魔与疯狂。”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是的,我今晚想要对他举起的锋刃,就是他对于文戈的那份深爱。同样,这也是能够将我割成碎片的利器。

    邱凌却开始继续了,他的声音悦耳,语速适中,说出的语句却是接着我刚才说的话题:“你,沈非的世界被颠覆的瞬间,也是当你得知了文戈死讯的那一刻。你曾经以为的美满生活,曾经以为能够承载并给予对方的幸福,在那个夜晚没有任何预兆地崩塌。接着,你开始咆哮,开始呐喊。你在你与文戈曾经的卧室里整宿地哭泣,端详着她的每一件物品发呆。沈非,你之前的人生道路太过平坦了,于是,你所自以为是的良好心态,被最终证实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坚必折之,锐必挫之。最后,你无法承受,只能用某些让我觉得恶心的专业手段。”

    邱凌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并不安静的大海:“知道吗?我恨过你,当我刚走入大学的时候。我所深爱并以为将携手终生的女孩,她是那么幼稚与单纯,就因为短短的一年时间我不在身旁,便被你夺走。但很快我又释怀了,因为你——沈非的足够优秀。你我都是学心理学的,理智、冷静、客观,是我们应该具备的心理素养。是的,我能够做到,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去祝福你们。但最终呢?文戈死了……”

    邱凌叹了口气:“她走后,我并没有怨恨过你。因为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狭隘的小小世界,这个世界里有着很多秘密,是没有任何人知悉的,就算是最亲近的人。因此,在你沈非所未知的一个世界里,文戈有着她足够多的理由走向毁灭。这一切,不是你沈非的主观意愿。那么,作为一个能够理智看待世界的我,怎么可能因此而否定你呢?但是,你最终选择的面对文戈离去的方法——否定,就彻底地激怒了我。”

    “你不应该不去面对,那痛苦的滋味,是你必须尝试的。我是邱凌,是一个凶徒的儿子,是一个曾经扭曲过的生命。那么,我可以躲避,可以阴暗,也可以消极。但是你不可以,因为你是沈非,是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优秀心理咨询师沈非。”

    我插话,望着他那拦住了双眼的镜片说道:“于是,你便制定出一系列的阴谋,并做出了一系列伤天害理的行径,就是为了让我关注你。因为我一旦想要洞悉你的世界,就不得不直面文戈的死。”

    “是的吗?”邱凌耸了耸肩肩,“这个问题我还真不能回答你。答案你自己清楚,从当下的我嘴里,得到我的肯定没太多意义。沈非,我并不惧怕死亡,对别人生命的淡漠,同样也是对自己生命的淡漠。但是我想要抵抗,想要抵抗这个世界对某些所谓的常规做出的结论。为什么说一个凶徒的孩子,就一定会具备嗜血的本性呢?他没有这份本性难道就不可以吗?”

    “好吧!”邱凌显得越发激动起来,“好吧!既然你们认为他势必要成为凶徒,那么他就释放出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吧!对了,应该说是裂变,裂变出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恶魔邱凌就是了!我没有天使的羽翼与光辉的外表,也没有你们这些得天独厚的优秀基因与美满童年。我不过就是一个没有人想收养的可怜孩子,甚至像一条丑陋的狗,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害怕我随时扑上去撕咬他们。”

    “好吧!好吧!”邱凌的声音越发大了,逐渐开始了咆哮,“好吧!那就让恶魔降临吧!每个人的潜意识世界并不是海面下看不到的那块冰山,而是一座看似平静的火山。沸腾着的,始终会汹涌,压抑着的,始终会释放。我并没有想要拯救这个世界,因为我压根就不是你这样的具备神圣使命的圣徒。好吧!我就是恶魔!就是一个恶魔而已!”

    说到最后,他双手高高举起,脸上的黑色镜框再次下滑,让他那闪烁着兴奋眼神的双眼显露出来。他的咆哮,让他的身影似乎在夜色中变得越发高大。这时,一道白色闪电划破长空,那灼眼的亮光下,他苍白的脸上布满水滴,分不清是浪花的点点还是雨水的蔓延,抑或他自己眼眶中溢出的眼泪。

    邱凌的这一大幅度动作,在紧接着到来的轰鸣声响起之前,引来邵波的大吼声。我猛地转过身,睹见远处那几个人影正在晃动着。

    伸开手拦在其他人身前的,正是邵波。

    “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震彻天地。也就在雷鸣声收拢的瞬间,站在我身旁的邱凌,身体朝着他身后海浪袭来的方向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对着李昊他们的方向怒吼了一声:“不要!”因为那一刻,我已经无法分辨雷鸣声中,是否有手枪的巨响。枪声相较大自然的怒吼,显得那么卑微,完全可以被盖住的。于是,我连忙跨前一步,但潮汐操纵着的海水已经漫到了我的腰部,倒下的邱凌沉入了水底。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管吸入的除了空气还有雨水与浪花。我钻入水底,伸出手要将面朝上的邱凌往上托起。

    这时,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这一幕,似乎本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因为这是雨夜的漆黑海水。但……但它又射入我的瞳孔,最终在我脑海中真实成像了。

    我看到的……看到的不是邱凌,而是驾驭着邱凌身体的文戈那微笑着的脸,她望向我的双眼里,是讥讽与嘲笑般的神情。

    我开始意识到,我所举起的利刃,最终刺向的人,还是我自己。因为我的不敢面对,注定了我无法被救赎。

    是的,我深爱着那个穿着红色格子衬衣的女孩,深爱着那独特的气味。我不可能释怀,也永远不可能释怀。

    我意识模糊,伸出的手变成想要搂抱上这个已经幻化成文戈的邱凌的身体。但仅存的一丝意识,还是控制着自己在这苦涩的液体中不致肆意地张开嘴。因为我的口腔里,还有一个从邵波的事务所里借来的录音器。

    42

    我再次醒来是在两天以后,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古大力,他正眨着小眼睛凑在我面前端详着。见我睁眼,他被吓了一跳似的往后一蹦,并扭头对着身后喊道:“醒来了!沈非醒来了。”

    紧接着我便看到了八戒和陈教授,以及我所里的两位心理医生,他们都围了上来。周遭白色的世界与我病床边正在下滴的药水瓶让我明白——我在医院。

    “邱凌呢?”我很努力地挤出了这三个字,但似乎这三个字的吐出,也让我用光了全部的气力。

    “在看守所里,他比你好多了,喝了几口水,被李昊他们锤了几下就没事了。你倒好,差点溺水死掉,被折腾得能够出气进气后,又怎么都唤不醒。整整两天了,把我们几个都吓死了。”八戒一本正经地说道。

    “邱凌……邱凌没有被李昊他们……”我往上挪了几下,事务所的佩怡连忙上前,将我扶起,并塞了枕头到我后背上。

    邵波打断了我后面将要问出的话语:“他们没有,当时只是打雷而已。那一个闷雷轰鸣的同时,你和邱凌也同时倒下罢了。”

    我点了点头,似乎有着些许不应该有的欣慰。

    “省厅的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下发到市局了。不过,汪局和李昊他们上午拿着报告与你那晚录下的音频赶去省厅了。”邵波站到我床边说道。

    “哦!”我点了点头。这时,闻讯而来的医生与护士快步走进我的病房,最前面的中年医生看到我便笑了,对其他人说道:“我说的没错吧!这孩子就是劳累过度,又因为某些突发情况引起虚脱而已,吊几天水就会醒过来的。”

    他与护士动作麻利地给我做了几项检查,最终心满意足地离开。病房里的其他人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关切地看着我。医生离开后,邵波微微笑着说道:“沈非,有一点你说的没错。”

    我在小口喝着佩怡喂给我的白粥,冲他点头,示意他继续。

    “如果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的头牌是邱凌,那么,他不会收获到这么多人的关心与呵护。我们,也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的。”邵波的浅笑再次挂回到脸上,淡淡地说道。

    和他的话语一起传过来的,是他们一干人等身后响起的长长的鼾声。只见八戒歪着头,四平八稳地坐在这单人病房的长椅上睡着了,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着,若隐若现的晶莹口水正在等候就位。

    大伙都笑了,气氛变得没有之前那么凝重。我小声对邵波问道:“我含在嘴里的录音器录下的音频清晰吗?”

    邵波摊开手:“怎么说呢?你昏睡了两天,市局鉴证科的人也忙活了两天。到今天早上才勉强让那段音频被修补整理出来。可当时风雨声太大了,你自己的说话声清晰,但邱凌说的话就太含糊了。至于李昊他们装在邱凌身上的那窃听器……”邵波笑了笑,“机器都被海水给冲走了,虽然不贵,但市局刑警队也要写个情况说明,说清楚那机器遗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