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看着小草宝贝一样地抱起一个破布娃娃,小暖深深地叹口气。这个布娃娃是前身给妹妹做的,是前身留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陈小暖想了想,掀开破炕席,见到一根一尺半长的细竹。这是今年三月三前身偷跑出去看人在山边空地上放风筝时,见到人家丢弃在树上断了线的风筝,爬树摔下来又被砸烂的风筝上唯一完好的一根风筝骨。之所以留着是因为当时有个穿着青衫的佳公子好心抚了她一下,自此那个公子就成了前身的梦中人,这根风筝骨作为那次梦中相遇的见证被前身藏了起来,时常拿出来偷看几眼。 十二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陈小暖把风筝骨插进盆架里收好,“娘,差不多了吧?” 秦氏犹豫地点了头。 陈小暖望着连根草都没剩的西厢房问,“还差什么,在别的屋里?” “你奶还拿着我陪嫁的首饰,老些年了,要不就算了吧。”秦氏知道那些东西进了陈祖谟那个精明娘的荷包,定是拿不回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颇有气势的叫声传进屋里,秦氏和小草同时哆嗦了。 在陈家,婆婆皮氏是最让秦氏母女惧怕的存在。皮氏收拾秦氏都是关起门不当着外人的面,偏秦氏被陈家灌输了一脑袋“家事不可外传”的思想,甚至连回娘家都报喜不报忧,导致村里连秦家人都不晓得皮氏面热心狠的真面目,只会说秦氏有福气,有个难得和善的好婆婆! 和善人会这么喊?!陈小暖挑挑眉,皮氏来的真巧,她转身安慰娘亲和妹妹,“别怕,她已不是咱们什么人,不敢打人了。” 就是,她已不是陈家妇,怕什么!秦氏鼓勇气迈出房门,却直直碰上前婆婆威严狠厉的目光,十三年被管教出来的懦弱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陈小暖托住娘亲瘦弱的背,走出屋门。 “你们来我陈家做什么?”皮氏的脸上隐藏着深沉的伤痛,眼里的泪花闪啊闪,陈小暖真想立刻塞给她个名叫奥斯卡的小金人儿! “来搬我娘的嫁妆。”见陈四爷和秦三好两个主事的不吭声,娘亲又吓得不敢说话,陈小暖干脆开口了。 皮氏的手一抖拐杖掉在地上,哆嗦着问道,“岚娘,祖谟上官送过来的小妾我已经收拾了,咱不闹气了好不?娘不让你走啊,你走了娘怎么活!” 秦氏低头不敢说话,秦三好站在人群中羞愧得无地自容。 陈小暖心里又给皮氏加上大金马,这演技,杠杠的!陈祖谟两面三刀的个性一定是从皮氏这里遗传的! “我娘也想回来啊,可我爹不同意。”陈小暖哭喊道,论演技她可不认为自己比皮氏差,“我爹五年不跟我娘同房,还嫌她生不出儿子纳妾另娶,我娘能不委屈难受吗!” 一句话吃瓜群众眼神一变,草开始向秦氏那边倒。 皮氏瞪大眼睛,“不可能!祖谟与岚娘两情相悦,绝不可能另娶!” “两情相悦咋五年不同房?”吃瓜群众开始嘀咕了。 皮氏老脸带愧,“是因为老身望子成龙心切,日日督促他苦读不可荒废。大伙也知道祖谟一年中有十月在书院,在家又被我催着读书......岚娘要怪就怪娘,莫怪祖谟。你不能走啊,就算你不可怜老身,为了孩子们也留下吧。” 皮氏对比陈祖谟的脸皮厚度,堪称二皮脸了! 秦氏嘴慢,陈小暖可不是,她又委屈地哭着道,“怎么不可能?我娘同意跟他回来了,只是让他发誓不要杀我娘也不要另娶承平王家的三姑娘,我爹就立刻写了封合离书跟我娘合离了!您不信问我外公,当时外公全家都听着呢!” “哗”潮水般的吃瓜声直接把风向从南调到北,皮氏慈爱悲伤的脸开始瓦解。 陈小暖又猛地撩起厚厚的额发,露出青紫带疤的额头,“在京城时,我撞柱子求您不要休了我娘,不要把我们娘仨赶出驿站。您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让人把我们轰走了。我带着一脑袋血差点死在路上,我娘哪敢带着我们回来?我们出陈家门,只想活下去!” 北风瞬间卷起砂石,劈头盖脸地砸向皮氏。皮氏吃惊地瞪着陈小暖,想不明白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孙女怎么张嘴就这么要人命。 . 第十二章 小妾青柳 不过皮氏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她把刚被在陈四爷递过来的拐棍一扔,蹲在地上捂脸声泪俱下地道,“怪老身啊都怪老身!当日是老身气不过,才压着祖谟把你们赶出去,只是想吓唬你们啊。哪知道岚娘这么大气性,不等老身消火就带着你们回来了,老身后脚就追回来就是怕弄成这样啊。不是祖谟不敢发誓,是不能啊,祖谟他爷爷去世前叮嘱过陈家子孙不语怪力乱神,不可发誓诅咒,祖谟他是尊祖训啊。” 真是够狠!一竿子打到祖先身上去,陈小暖再次坚信陈祖谟的招数是跟他老娘学的。 族长陈四爷再次捡起皮氏的拐杖,扶起老太太劝道,“两个孩子有缘成亲无缘白头,谁也没办法。不过事已至此,咱还是先把眼前的了了吧。三好,你看嫁妆单上的东西拿齐了没?” “齐了,齐了!”怕事嫌丢人的秦三好恨不得立刻躲出去。 皮氏背开众人,一边哭一边用眼神警告秦氏,“岚娘啊你要走就走吧,是祖谟没福气留不住你。以后咱们还在一个村里住着,你可不要因此记恨祖谟和娘,不,是婶子......跟婶子生份了才是。你看嫁妆还拉下什么东西没,这老些年了,破了损的的婶子砸锅卖铁也给你补上。” 只想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秦氏立刻要摇头,陈小暖却满怀深情地开口了,“奶,砸锅卖铁就算了,您把帮我娘‘收’了十几年的嫁妆首饰还给我娘吧,以后不劳您费心拿着了。” 风里的闲言碎语差点砸弯了皮氏的老腰,只得点头道,“理应如此,不过那些东西贵重,老身放在京城驿馆没带回来,派人取回来后立刻给你们送到门上去。” 拖延战术?陈小暖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拿过外公手里的嫁妆单子递给吃瓜群众们,“事儿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也省得以后再为这个伤情分,哪位帮我念念,上边的首饰都有啥?” 吃瓜群众们畏惧陈家的身份地位跳开了,只孤零零剩下个穿青袍的俊秀的年轻人。陈小暖见了,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这不是前身不知名的梦中情人吗,他怎么在这里? “在下来吧。”年轻人微笑着接过陈小暖的单子,展开看了一遍,朗声念道,“六两重缠丝花银镯子一对,半月形卷草兰花纹银梳一对,葫芦形银耳环一对,双玉鱼挂坠一对,玉雀铜簪一支,贴花铜簪两对。” 嫁妆是女儿在婆家的依仗,但凡过得去的人家都会陪嫁两三件银饰,日子殷实的秦家更不可能在陪嫁的上让人笑话。陈小暖双手接过单子道了声谢,问陈四爷道,“族长爷爷,这位公子可有念错的地方?” 陈四爷看了一眼,只得摇头,又用眼神警告秦氏,“这些都是让祖谟的娘帮你收着的?” 秦氏再胆怯也不会拆女儿的台,点头如实道,“是,我嫁到陈家不足月,婆......婶子就说我年纪小帮我收了起来,这些年都未见过。” 石头又落下来了,皮氏硬撑着笑道,“是呢,你这些年也长大了,婶子回头就给你送回去。” 陈小暖追问,“回头是哪天,六月二十还是六月三十?” 皮氏咬牙,“六月三十日。” “得嘞,那我们娘仨再忍几日,手里剩下的钱还够吃几天稀粥的。”陈小暖说完,转身拉着陈四爷家的牛车就要走。 陈家的牛根本不给她面子,一动不动地站着。亏得刚才念单子的梦中情人扶了一把,否则小暖就得趴在地上。 “多谢公子。”陈小暖诚心诚意地道谢。 年轻男子翘起嘴角,躬身抬手行书生礼,“小生赵书彦。” 陈小暖用力点头,“多谢赵公子。二舅帮我拉牛车,时日不早了别耽误陈家收拾东西。各位乡亲,麻烦让一让。” 皮氏见她们拉着一堆破东西终于走了,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了松,假面虚伪喊道,“小暖小草,虽你父母合离了,但你俩还是我陈家的女儿,记得时常回来,你爹反复叮嘱奶奶要教导你俩为妇之道呢。” 抱着破娃娃的小草哇就哭了,“我不要,我不要回来!” 秦氏也吓得头皮发紧,陈小暖翻翻白眼,皮氏要住在村里不走了这是,陈祖谟这是多不放心她仨啊! 能让他们不安生,陈小暖表示很满意,她回头灿烂笑道,“奶奶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跟您学的。” 哈哈,看来以后做事出了什么问题,能赖上是陈家没教育好了,跟她没学问没见识的娘可没关系。陈小暖拉住妹妹扶着娘亲,对此表示十分地满意。 皮氏被她笑得眼皮直跳,沉着脸对院门口的马车喊道,“把东西拿进来!” 吃瓜众人回头,见送皮氏回来的马车上跳下一个梳了妇人髻的十七|八岁美貌小媳妇,那肉皮儿比村老韩头儿磨出来的豆腐还要细嫩,让人想摸一把试试。 只见这小媳妇费劲儿地提着俩大包袱走进陈家院子,规规矩矩地站在陈氏面前,娇滴滴地问道,“老夫人,东西放哪里?” 皮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皮相,“我的放进正房东屋,你的放进西厢房,日后你住在西厢房里。” 陈四爷顶不住大伙的熊熊八卦火,只得问道,“大嫂,这个丫头是?” 皮氏本就直挺挺地老腰又往高里拔了拔,“这就是祖谟同僚送的小妾,因她惹了我儿媳不悦,所以老身带她回来赔罪的,她名叫青柳,以后留在村里伺候。” 大伙的目光纷纷看向婷婷袅袅从屋内走出来对襟白襦水绿裙,正在挥手打苍蝇的青柳。青柳立刻停住水眸含羞带恐地望过来,几个怜香惜玉的大老爷们心里在去帮她拍苍蝇还是当苍蝇围着她转悠之间痛苦抉择。 心里不约而同地叹息,这样的绝色留在一个老婆子身边,真是可惜了! 陈四爷好不容易拔开眼珠,问道,“大嫂咋回来了?” 皮氏心里暗骂秦氏,嘴上却温和地道,“京城虽然样样好,可老身却水土不服,所以回来安养些时日。” . 第十三章 安家啦 水土不服? 陈四爷看了看皮氏红润的脸,半天没有说出话,“千好万好都没有家好,大嫂在家好好养着,有事儿就让青柳来跟我说一声。” 说完,眼睛又黏在青柳婀娜的小水腰上移不开了。 看着院里这只招苍蝇的骚狐狸,皮氏眼皮往下一耷拉咳嗽一声,“老身累了,大伙慢走不送。” 等所有人退出陈家,大门哐当一声关上,皮氏抬起脚就踹在青柳的腿上,青柳“哎呦”一声扑倒,嘤嘤低泣。 皮氏用拐杖指着青柳的鼻子,低声骂,“你个见到爷们儿就发骚骨头软的小贱货,再有下次老娘打断你的腿!” 青柳哭声越来越大,想引起外边的人注意,好让个没脑子的听见把她从这个老妖婆手里救出去。 皮氏一拐杖狠狠抽在她的胳膊上,威胁道,“你的卖身契在我手上,再惹事老娘把你卖到窑子去天天伺候男人,还不起来收拾屋子去!” 青柳眼里就是忍耐,咬着唇爬起来,匆匆进了堂屋。她相信只要熬过这几天就好了,陈状元一定舍不下她,过来把她接回京城去! 皮氏看着土气腾腾的院子,再想想繁华的京城,恨不得追过去把秦氏母女仨打死,要不是她们,她何至于受这个罪! 秦氏打开自己家的院门,看着一院子从陈家搬回来的破烂东西,强忍着难受一一收拾好,然后呆呆地坐在炕上,看着搬回来的旧炕桌,失魂落魄,“十五岁那年我嫁给祖谟时,这些东西都是刚请木匠打的,摆到陈家房里油漆味儿好几天才下去,现在搬回来连漆都快掉没了。” 秦正田见姐这样心里也难受,可安慰人的话又不知道咋说,半天憋出一句,“我弄点漆来再刷一遍。” 秦氏忍不住笑了,“老黄瓜刷绿漆是装嫩,旧家具刷红漆是为了啥?” 秦正田裂开嘴,“装新呗。” 俩人傻呵呵地笑了一阵儿,秦正田辞了饭,牵着牛车走了。秦氏叹口气,“你二舅是想给咱们省点儿粮。” 陈小暖也明白,“等明天吧,咱们请二舅吃顿好吃的。” 秦氏立刻摇头,“不用,又不是外人,咱们做了你二舅也舍不得吃。” 陈小暖却比娘亲想得多,“除了二舅,连外公和里正也一块请过来,算是给咱们暖灶。就算不吃饭,请他们过来坐会儿也好。” 秦氏低下头,“他俩不会来的,有陈祖谟的娘回来在村里镇着,没人敢跟咱们走近了。” 陈小暖却满不在乎,“不请是咱们失礼,请了不来是他们失礼。咱们只管准备,好赖弄出四冷四热八个菜,他们不来让二舅吃,二舅吃不完咱们仨吃,咱们仨吃不完大黄吃!” “汪!”大黄立刻跑过来,表示这活儿它完全能胜任。 秦氏也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好,听你的。晚上娘给你和小草做蒸茄子配烙饼!” “噢噢!有蒸茄子吃喽!”陈小草举着自己的破布娃娃在院子里转圈。 它的呢?大黄赶紧摇着尾巴凑上来,大脑袋顶顶秦氏的腿。秦氏就忍不住笑了,“给大黄熬一锅肉菜粥!” 大黄眼睛亮亮的,舔了舔秦氏的手,跑到小草身边加入撒欢队伍。秦氏看着小女儿的笑脸,低声对大女儿道,“小暖,娘真没用。刚才你奶奶一句句地砸过来,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要不是你顶着,咱们仨以后就更难了。” 陈小暖撒了一脸的阳光,“没事儿啊!娘做不到的我做,我做不到的娘做,一家人不就该这样吗?再说我现在除了会耍耍嘴皮子,其他的也干不来啊。” 秦氏突然就湿了眼眶,“会说比啥都有用,娘就是吃了嘴笨的亏。特别是在你奶奶眼睛一瞪,娘就腿肚子打转,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是被管教了十三年的后遗症,陈小暖心疼地抱着娘前的腰。十二岁的小暖,头已经能碰到娘亲的肩膀了,“咱们今天晚上拿个破布袋,翻墙头到陈家去把她罩住揍一顿,娘以后就不怕她了。” 秦氏吓得瞪大眼睛,“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奶奶,你不能......” 秦氏没说完,小暖就咯咯地笑了,“说着玩的,娘洗茄子和面,我烧火,今天起得太早,我肚子饿了。” 这里人为了省粮食一天只吃两顿饭,上下午各一顿,就算现在是六月白天长过晚上,晌午饿了他们也只会简单啃口馍馍喝口水,没有几家会开火做饭吃。秦氏抬头看着还没到正中的烈日,二话不说就奔着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