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北风吹过

    下班前十分钟，赵璇缇站在雾面的玻璃大门前，在心里再三反覆地安抚自己的情绪。

    一想起中午时的那通电话，她这一颗心就忐忑得狂跳不已，但她知道，若是想和皇甫行玥在一起，那她现在就不能逃避，她得去面对才行。

    她深呼吸，撑起笑容，鼓起勇气地敲了皇甫行玥办公室的门，得到他的应许後，她推开玻璃大门走向他，「皇总，我有一点私事想和您说。」

    「嗯？」皇甫行玥抬头，见她神色从容，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彷佛她待会要说的私事并不是什麽大事一样，可就在短短一瞬间，他瞧出了她的异样，不知为何，她那明亮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丝不安，他阖上手中的文件，问道：「怎麽了吗？」

    赵璇缇自动从秘书模式转换为女朋友的模式，她甜笑道：「待会下班，我先回我家一趟，晚点再去你家找你。」

    他们早上来上班时就说好了，今天晚上回他家住。

    赵璇缇见皇甫行玥微微皱起眉，便又笑着补充道：「我总得回家拿几件衣服和保养品吧。」

    皇甫行玥听了她的理由後，眉头这才稍稍舒展，直言道：「那我载你去啊，然後等你拿好东西，我们再一起回我家。」

    「不用。」赵璇缇立马否决了他的提议，她顿了顿，知道自己拒绝得太快、太奇怪了，她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讪讪地开口：「没关系，我自己回家搭车回去就好，毕竟现在不用加班了，我怕会有同事看到我搭你的车，而且另一方面嘛……，小倩刚好也要来我家找我，我们很久没见了，免不了会聊个天，你陪我到我家的话，我怕你会等太久。」

    皇甫行玥没有马上接话，他只是静静地定睛在她脸上的笑容，他幽深的眸色似有阴郁，他的视线如火炬般灼热，如雄鹰般锐利，彷佛是要看穿她笑容背後的涵义，他这略微逼人的目光不禁令赵璇缇紧张了起来，深怕下一秒他就会拆穿她刚刚说的那个拙劣谎言。

    可是，他没有。

    皇甫行玥沉默许久後，只是轻叹一声，「我知道了，那等你事情都处理好了再打给我吧，我去接你。」

    赵璇缇内心瞬间松了一口气，「好，那我晚点再打给你。」她抬腕看表，恰好五点半整，她对着他微笑，「那没事的话，我就先下班了哦！」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皇甫行玥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很是复杂。

    他看得出来，她有心事；他也听得出来，她说谎了。

    可他不想拆穿她，也不想逼她说出内心的烦恼，所以他等，等她自己亲口告诉他，等她自己向他坦白。

    但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她却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最後他也只能无奈地妥协，顺着她的意愿去圆了她的谎。

    生气吗？

    不，他完全生不了气，相反地，他还有些心疼，虽然他不能确定她到底在烦恼什麽，但他大致上也能猜到，她所想隐瞒的事情多半和他脱不了关系吧，然後怕他会担心，所以她才闭口不提，甚至编了一个很烂的谎言来唬弄他。

    她就是这样，老是爱故作坚强。

    但……也就只有这样的她，才能让他如此心疼。

    皇甫行玥再次叹气，算了吧，她之所以会宁愿说谎也不肯说真话，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理由吧，所以他就不多问了，反正无论她在烦恼什麽、隐瞒什麽，他都会陪在她身边，与她一同面对的。

    现在……就慢慢等吧，等到她自己想说的时候，事情自然就会水落石出了。

    赵璇缇出了公司後，直接叫了一辆计程车。

    「府後街一段的樱之庭，谢谢。」她向司机报了目的地後，便一直看向车窗外的景色，好让自己的心情能够平静下来。

    二十分钟後，她顺利地抵达了与人约定的地点，位於市政府附近的一间知名日式茶馆「樱之庭」，店的外观十分低调的日式风格，古朴又有质感，看似简单，但仔细一看却又充满设计感。

    赵璇缇一推开深褐色的木门，最先看到的是一条很深很长的走廊，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旁的柜台随即走出了一个穿着浴衣的女店员，她带着充满礼貌笑容朝着赵璇缇点点头，「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嗯……应该有。」赵璇缇想了想，问道：「请问皇甫先生到了吗？」

    「啊，原来是皇甫先生的客人！」女店员亲切地笑了笑，朝走廊的方向摊手弯腰道：「这边请。」

    赵璇缇跟上女店员的步伐，在暖黄色灯光下的长走廊里慢慢走着，愈接近目的地，她的心脏跳得愈快。

    女店员在一间挂着「椿」字木牌的包厢前停下脚步，她拉开拉门，朝着里头轻声说道：「皇甫先生，您的客人到了。」语毕，她侧过身，示意让站在她身後的赵璇缇进去。

    「谢谢。」赵璇缇对着女店员道谢，她走进包厢，一个英气逼人、面容严肃、全身散发着霸气的中年男性正坐在里头，而且，他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赵璇缇。

    赵璇缇也不闪躲他的视线，她微笑地点了个头，一双明亮的杏眼就这麽直直地望了回去，心想，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非常有威严啊！

    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皇甫源，皇甫行玥和殷行玦的父亲，皇甫集团的创办人。

    她仔细地瞧了瞧他的长相，发现他和皇甫行玥有些相像，但似乎又有点不同……，忽地，她脑中闪过殷行玦的样貌，没错！就是殷总！

    比起皇甫行玥，殷行玦和皇甫源更加相像，同样是俊逸之中带着一丝冷漠，而且，看起来也是和殷行玦一样，是那种不苟言笑的类型，若说个性温和的皇甫行玥如和煦的春风，那麽皇甫源大概就是冷冽、刺骨的北风吧！

    女店员识相地替他们阖上了拉门，赵璇缇仍站在原地，她态度恭敬地微微鞠了个躬，「皇甫先生您好，我是赵璇缇。」

    他撇了赵璇缇一眼，正色沉声地说了一个字：「坐。」

    赵璇缇安静地拉开椅子，在皇甫源的对面坐下，笑容不变地看着他。

    她虽然很紧张，但行为举止仍是十分庄重，处处透着恭敬有礼的气息，就连刚才的自我介绍时，声音也没有半分颤抖。

    「你好像不怕我？」皇甫源淡淡地说道。

    赵璇缇在桌面下握紧了双手，但表面上仍旧镇定地回话：「为什麽要害怕呢？」

    皇甫源看到她的反应後，颇感兴味地眯起眼，决定不再和她绕着弯地说话，他直接问道：「你在和行玥交往，是吗？」

    「是。」

    「和他分手。」

    赵璇缇一听，内心不禁暗暗发笑，果然，如她所料。

    她扬起嘴角，「对不起，恕我无法答应。」

    皇甫源对於她这个答案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冷笑一声，「是要钱吧？一千万够吗？」

    赵璇缇摇摇头，「跟钱无关。」

    「哼，我不信。」皇甫源双手抱胸，一脸鄙视地睥睨着赵璇缇，口气不善地说：「像你这种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无非就是想卖弄自己的美貌来吸引大老板的目光，好让自己有机会攀上枝头当凤凰，说到底，不过就是贪图金钱和地位！」

    面对这般难堪的污蔑，赵璇缇也不生气，她的表情始终都没有变过，从进来後到现在，一直都是淡淡地微笑着，她十分冷静地回话：「不，我从没那麽想过，我会说跟钱无关，是因为我在意的是行玥本身，而不是他的身分地位，更不是他的钱财。」

    「呵，这种话我听多了，不要钱是吧？好，那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离开他？只要你说得出口的条件，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皇甫行玥这个人。」赵璇缇用着坚决的语气说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透着些微的顽强。

    皇甫源蹙起眉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赵璇缇偷偷地吞了吞口水，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忐忑不安，因为她完全无法从皇甫源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捉摸到半点情绪，也不知道她刚刚那番话，是不是让他生气了？

    她垂下眼眸，咬着下嘴唇，在心里开始筹画起待会该用怎样的说词来说服皇甫源，殊不知，正当她盘算到一半时，坐在对面静默许久的皇甫源却突然开口了。

    「你合格了。」

    「什麽？」赵璇缇猛然抬眼，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刚刚说什麽了？合格？那是什麽意思？

    皇甫源看着这个眼里尽是疑惑的艳丽女子，忽然问道：「你母亲改过姓名，她原本不叫张明琼，没错吧？」

    这毫无前後逻辑的问句，让赵璇缇更震惊了，她虽然想过皇甫家的人应该会针对她做身家调查，但竟连她母亲改过名字这种小事都调查了，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她充满警觉性地反问：「是没错，但您突然问起我母亲是……？」

    皇甫源喝了一口茶润喉，接着回答起她的问题：「你母亲，是我妻子大学时的好朋友。」

    赵璇缇惊讶得瞪大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皇甫行玥的母亲竟然会是……朋友？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赵璇缇愣愣地自语着。

    「你当然不知道，就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什麽意思？」

    「我妻子叫殷璐，玉字边的璐，或许你听过，也或许从来没听过。」皇甫源见赵璇缇一脸茫然，便知道她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他叹气，继续说道：「我妻子大学毕业後，就去英国留学了，也因为这样，她和你母亲失去了联系，我妻子回国後曾试着去找你母亲，却发现她搬家了，她到处请人去寻找『叶明玉』这个人，却怎麽也找不到，後来，她只能放弃寻找那个和她名字同为玉字部首的大学好友。而就在前几日，我请人调查你和你的家人，恰巧被我妻子看到了你的照片，她说，你长得有点像大学时期的『叶明玉』，我拿了你母亲的照片给她看後，她才终於找到了她思念许久的故友，原来叶明玉早已经改名换姓成为张明琼了。」

    赵璇缇彻底怔住了，因为皇甫源说得没错，她的妈妈，本名确实叫做叶明玉。

    当年，她的妈妈大学毕业後没多久，外婆就发现外公有了外遇，甚至还在外头欠了许多债，外婆一气之下，毅然决然地和外公离婚，为了躲避地下钱庄，外婆和妈妈不仅搬家，甚至还改了名字，於是妈妈就从叶明玉改名为张明琼，从此和外婆两人过着十分低调的生活，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过了两年後，妈妈考上了法国的研究所，便和外婆一起搬到国外生活、读书，直到研究所毕业了才又再回国，回国後，他们才发现外公早已还清债务，并且过世了。

    这段过去对赵璇缇那个身为大学教授的母亲来说，根本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知道的人大概就只是自家的家人而已，她还记得，妈妈曾说过，当初她害怕地下钱庄的人会去打扰她的同学、朋友，为了保护他们，她索性不和从前的朋友们联络了，因此，她大学以前的朋友完全不知道她的下落，即使後来不用再躲地下钱庄了，她也没脸面再去主动联系那些朋友了，她说，「叶明玉」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她，是张明琼。

    在平时，赵璇缇也几乎不曾听妈妈提起过大学朋友的事情，所以，她才会完全不晓得妈妈有个名字同为玉字部首的好朋友。

    回想完妈妈那些惨澹的过去後，赵璇缇慢慢回过神来，但她心里却还是有两个疑问，於是，她看向皇甫源，认真地问道：「那……请问我妈妈和我在跟行玥交往的这件事情，有什麽关系呢？另外，您刚刚说的『合格』，又是什麽意思？」

    皇甫源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我妻子说，她和你母亲在大学时候曾经有过约定，说未来生了小孩，不管是男是女，也都要取玉字部首的名字，甚至还约好要让彼此的小孩结婚，好让彼此能够结成亲家，自从她知道你就是叶明玉的女儿後，开心得不得了，直说认定了你这个儿媳妇。」

    玉字部首的名字……，璇缇、东璘、行玥、行玦，名字里的确都有个玉字部首的字！

    赵璇缇觉得相当不可思议，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的由来，而且……，原来妈妈并不是真的忘了她以前的朋友，她还是有将和大学好朋友的约定放在心上的！所以她才会叫璇缇，弟弟才叫做东璘！

    「至於合格嘛……」，皇甫源顿了顿，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虽说我妻子已经认定你了，但没见过本人，我怎麽敢放心？所以我才不肯让她打电话给行玥说这件事，并且还私下把你约出来，想看看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要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品行不良的，我是绝对不会答应让你们继续在一起的。」

    赵璇缇心里一喜，「所以，您说的合格是指，您认可我了？」

    「嗯。」皇甫源轻轻应了一声，「不过我还是有条件的。」

    赵璇缇那颗雀跃的小心脏顿时喀噔一声，她小心翼翼地问：「什麽条件？」

    「只要你还担任总裁秘书的一天，就不能对外公开你和行玥的关系，一旦公开了，你就得辞去秘书这一份工作，你那麽聪明，应当晓得我这条件的用意吧，我想，这应该不为难你吧？」

    赵璇缇想了想，这个条件乍听之下很为难人，但其实不然。

    皇甫行玥贵为开皇科技的总裁，身分地位明摆在那，若是让人知道了她这个总裁秘书是他的女朋友，这叫外人怎麽想？要嘛就是觉得她勾引总裁，要嘛就是觉得皇甫行玥对秘书下手，无论是哪个，传出去都不会多好听的。

    赵璇缇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接受您的条件。」

    「很好。」皇甫源站起身来，「回去跟行玥说一声，让他多回老家吃饭。」

    赵璇缇连忙站起来，笑道：「知道了。」

    「我走了。」皇甫源迳自走向拉门，离开包厢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交代了一句：「对了，有空跟你母亲说一声，就说殷璐很想念她。」

    赵璇缇又恭敬地微弯着腰点头：「好的，我会转告母亲的，皇甫先生您慢走，路上小心。」

    皇甫源应了一声後，便走了，留下站在原地不停傻笑的赵璇缇。

    太好了！太好了！她解决大boss了！

    她拿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接通後，立刻兴奋地说道：「玥！来樱之庭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