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李鹤言两指并拢如剑，点了点不远处的钟表：“咱们不能耽误学生们的时间。这样，”他沉吟片刻，笑道，“整点之前，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认可，你有资格参加这场面试。” 莫迪看向钟表，还有不到两分钟到整点，心中顿时一凛。 一百一十秒。 一百零九秒。 一百零八…… 一百秒左右的时间，转瞬即逝，说的难听点，这点时间连上完卫生间洗个手都不够，要他展示，还得能够通过大师严苛的标准，他能做些什么？ 莫迪迅速瞄了两眼附近的食材，一样没拿，直接走向凯瑞占据的橱柜，先研究这套先进的厨具，发现自己只会用速热电磁炉，而后，心思如电，快速思考着。 博古斯学院的学生之所以广受好评，或者说，任何厨师，之所以有潜力成为大师，有两点是绝对必要的。 扎实到随心所欲的基本功。 别出心裁引人赞叹的创造力。 对于基本功而言，莫迪自然是中餐的基本功最扎实。刀功，勺功，火功，勾芡……但问题是，如何在短短一百秒内，既展示出惊人的基本功，又能做出快速却有创造力的作品呢？ 一个好的创意，需要大量时间的打磨，推敲，试验，改正。在一百秒内灵光一闪，得到一个空前绝后的点子，并非不可能，但那就像得到缪斯女神手指的点化，可遇而不可求。 究竟如何，才是最好的？ 究竟哪一种才能打动眼前这位看似和蔼，实际眼神锐利如刀的大师？ 莫迪迅速地将可能用到的厨具摆出来，忽然看到了中央高台上，博古斯学院的校徽。 ——博古斯，一个时代的法国料理第一人，西餐泰斗，古典厨师，自然主义，传奇故事…… 他忽然灵机一动，看向了冷藏柜里一小包一小包，作为配菜的青豆。 有主意了！ 然后……莫迪的眼神在食材区扫了一圈：新鲜蔬果，新鲜肉类，冰块，各种冰镇果汁和酒水…… 他迅速拿了一个小筐子，丢进去一包青豆，一个底座格外宽阔的黄金南瓜，一盒冰块，一瓶白兰地，几根鲜嫩欲滴的薄荷叶，还有一瓶冰镇苹果汁，快步回到橱柜前。他不需要看表，高超的火功不仅需要对于火的控制，更重要的是对时间的掌握。 莫迪迅速将青豆倒入电磁炉上已经盛上水的锅里，加入食盐，橄榄油和黑胡椒粉，开最大功率开始煮。而后，刷地一刀将南瓜的底部削平，放在一个有边沿的钢化玻璃大盘子里，一手按在南瓜顶上，另一只手就像与刀子合一了一般，飞快地开始在南瓜上雕刻。 一瞬间，学生们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莫迪那用刀的手太快了，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那简直不像人类的手，甚至比机器还要迅速，如果非要形容，简直像摧枯拉朽的飓风，仿佛能摧毁一切！ 第9章 百秒决胜（下） 那样的力道，准确度，速度，几乎到了天花乱坠的程度，直接带起一阵风，让学生们真的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生怕那飞出来的南瓜皮肉，会像刀子一样，带着惊人的力道，直接扎进他们肉里去！ 李鹤言睁大眼睛，目不转睛，手微微用力，抓紧了高台的边沿。 地球时代，曾经有顶级的陕西面点师傅，一分钟能切一百八十刀，切出的面根根相同，如同柳叶飘飞。 星际时代，最快速的雕刻机器人，在坚硬石料上，一分钟能刻三百下，速度可达每秒一米以上，程序设定得到就绝不会出错，雕刻出来的作品，虽然往往不如大师作品有灵气，却时常比3d打印还要完美，并且具有一种独特的审美风格。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举重若轻，时而单手切，砍，劈，剁，斩，削，片……时而甚至双手一起，一手大刀塑造大型，一手小刀雕刻细节，手上无纲，心中有形，那一刀刀挥洒自如，却又准到分毫不差！ 学生们看莫迪的手艺，都开始腿软，而即便在李鹤言这样站在顶端的大师眼中，那样的精准度，力道和速度，也堪称恐怖！ 李鹤言心如电转，算道：这样的话，他平均下来一秒钟至少有七八刀，一分钟，就能达到可怕的四百多刀！如果他始终是两手操刀，虽然无法跟机器人比雕刻材料的硬度，也不能比单位时间内的雕刻距离，但要是只算每秒刀数的话，那会比最快的雕塑机器人，还要快上一倍！ 这个年代，由于有机器人的协助，大多数的厨师们的刀工，都已经退化了。但这并不代表刀功已经不重要。最顶级的大师，无论哪个菜系，拉出来玩刀子都是一把好手，毕竟自己刀功不好，连操作机器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设定。 但是技艺高超到这种程度…… 李鹤言这位将近一百岁的老爷子，竟然感觉到一股久违的热血沸腾。 ——真是后生可畏！ 四十五秒。 南瓜削下的无数片皮肉，都落在了四边的几个垃圾桶里，而且数量平均，每个桶里都留下很大的空间，不至于一会烹饪的时候，学生想要扔垃圾，却发现垃圾桶里已经满了。不仅如此，地上和别的学生的桌子上，一片没落，完全不会妨害到任何人。 行家都看得出来，这样的控制力是惊人的！而还未入行的学生们，已经震惊得合不拢嘴了。 莫迪向后踏了一步，检查了两秒钟，捞出已经煮熟的青豆，绿汪汪的青豆冒着袅袅白气，莫迪却没让它们飘渺多久，一甩，埋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冰块中。 一时间，绿莹莹的颜色透过冰块的折射透出来，映照在完成的食雕上。 那是一条蜿蜒腾空的五爪金龙，龙眼在光线下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处理，显得金光四射，炯炯有神。昂扬威严的龙角，飘扬游转的龙须……片片金鳞反射出璀璨光芒，五爪尖锐张狂，龙尾猛摆，生动如真。 然而，最妙的是，这座食雕不仅有细，更是有粗，不仅有收，更是豪放。就像一幅画，要有松有紧，有放有收——龙头最为精细，龙须龙背层层放松，两支龙爪栩栩如生，另外三支挥洒自如，尤其是那摆尾，如同书法大家的粗放狂草，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三百多刀不可能雕刻出这么大一个精细之至的雕塑，然而，过于精细，有时效果反而没有那么好。如今这座腾龙的豪迈笔触，更是有虚有实有对比的大师之作，艺术造诣之高，叫一个雕塑家来看也要称赞。 李鹤言再也按捺不住，当即一拍桌子，双眼放光，大声道：“好！” 至于凯瑞和女老师……他俩下巴惊得快掉到地底下去，心中跪了一万次，膝盖早已跪碎，整个人都被秒杀成渣，眼看着就要随风飘散。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凯瑞这时忽然觉得，他根本不能算内行了，因为他连看都没看清楚。 另一边，莫迪闻言向李鹤言一笑，快速拿起一片早已留出来的大块南瓜皮，修出一个巴掌大的玲珑小碗儿，猛的将白兰地的塞子弹开，对准龙头，哗啦哗啦浇了下去。一时间，如同龙口喷发的瀑布，金色美酒中，龙身摇曳，影影绰绰像是活了一样。 多余的白兰地刚落到底下接着的钢化玻璃盘子里，下一刻，莫迪啪地用打火机点火，变魔术似的将那点火苗弹到龙身上的白兰地中，一瞬间，大火熊熊燃烧起来，像是要一路舔到天花板。金色的火焰，耀眼刺目，璀璨辉煌，大火中的金龙如注入了灵魂，仿佛真的成为了一条鲜活的神龙，眼看着就要腾飞而出。 与此同时，莫迪在南瓜皮小碗里点了几滴橄榄油，将新鲜的薄荷叶垫在南瓜皮小碗中，青嫩的的薄荷叶衬着金黄发红的南瓜瓤，显得格外清新欲滴。 他又将冰镇着的水嫩青豆捞出来，均匀地铺在薄荷叶上。颗颗青豆晶莹润亮，与薄荷叶搭配在一起，仿佛让人一下看到了翠绿的竹林，尝到了甘美的露水。 莫迪手持南瓜皮小碗，在五爪金龙周身的大火上蜿蜒曲折地围绕，火舌舔舐着小碗的底部，周身，边沿，但像是施了什么魔法一样，就是撩不到莫迪的手。不仅如此，他加热的手法极其灵动自如，时远时近，时深时浅，令人眼花缭乱，不禁想要拍案叫绝。 他猛的将青豆向上一抛，连着薄荷叶一起抛起，而后手法神鬼莫测，婉若游龙，闪电般错换了几个位置，再一看，南瓜皮小碗中，本来压在底下的薄荷叶，此时居然和青豆交错，一层叠一层，像是石缝中顽强的青草，又像树林中翠鸟的巢。 这时，白兰地快要烧尽。 本来莫迪用了特殊的手法，在神龙雕塑中雕了许多小孔，而且虽然看着火势凶猛，其实焰心温度并没有那么高，但如果烧光了酒，就可能将神龙烧黑了。金龙变黑龙自然不行，他立即拿过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从上而下，兜头将燃烧的五爪金龙罩进去。 顿时，酒精的蒸汽滚滚涌了出来，莫迪轻快地将南瓜小碗托在手中，沿着玻璃罩子一圈，让白兰地酒气深深浅浅地熏染其中，最后，又轻巧地一掂，青豆和薄荷叶再次飞起来，在神奇的手法之下，薄荷叶又一次地垫到了底下，冰镇过的青豆底部微微温热，顶部却在酒雾中蒙上一层细小的水珠，像是春天朝阳下晶莹的的露珠，鲜嫩欲滴。 最终，莫迪拿过冰镇的青苹果汁，在青豆上浅浅淋了几滴，手那么一晃，将盛着青豆薄荷叶的南瓜皮小碗，随意摆在神龙摆尾那个写意得如同石台的尾巴上。 龙尾摆起，没有燃烧过，因此只是沾染了热气，南瓜小碗像是黄金打造的一样，薄荷叶上的青豆莹亮脆嫩，如同神之果实。 莫迪为李鹤言递上筷子，笑道：“请。” 同时，秒针啪地一声，整点到了。 第10章 神话宗师 刀功，勺功，火功，创意，一次性淋漓尽致地展现——就在一百秒钟之内！ 莫迪向其他学生笑道：“时间到了，请各位开始吧，不要耽误了。” 但学生们早就被他惊呆，此时不看完李大师的品尝结果，是不可能收回心去的。而李鹤言呢，早已被他行云流水，如同艺术的烹调方式吸引，表情兴奋而又郑重，接过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颗青豆放入口中。 一瞬间，清新自然，又鲜活撩人口感席卷而来，立刻令他浮想联翩，想起清晨挂着露水的嫩叶，与大片清爽的苍翠森林。 乍一入口，口感冰凉莹润，清冽的苹果香气和青豆本身的脆一起冲击，而后，就是青豆自身的咸鲜和一种略微发麻，却令人身心一酥的味道，最后，一颗青豆嚼碎了，吞下去，舌苔上还残留着冰凉的薄荷香气，白兰地所带有的橡木的清冽，橄榄油的微妙润滑，甚至一点点南瓜的田园气息。 最神奇的是，这些苹果的香气，薄荷的香气，白兰地和橡木的香气，甚至橄榄油和南瓜的香气，极其微妙而暧昧，并不会掩盖青豆最本质的清脆和润口，反而倍增了那样的美妙体验。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食客，此刻，只会感觉到青豆的清新自然，爽口美味被加强了，达到了食材本身能够达到的极致口感，不同的是回味不穷，让人想要品味，又想要再赶快吃两颗。 普通食客只会觉得，被那种自然清爽的味道所振奋，感觉精神一爽，却不会觉得其中加了任何普通之外的调料，甚至可能认为，这就是品质最高，这就是刚刚摘下来的新鲜青豆最好的那个味道。 而稍有造诣的人，就会理解这是一种怎样的烹调理念。 莫迪的观念是：作为厨师，一定要尊重食材本身的特质。 西餐泰斗博古斯大师，曾经在院子里摘了一把青刀豆，用水一煮，随便加点盐，青葱和橄榄油就上了桌，以其清新自然，食材的本质味道，博得了以挑剔著称的美食评论家的大力赞美。 莫迪的思想跟他相似，却又不同。 他认为不仅要尊重食材的特色，还有一点更重要，而这一点十分通俗。 ——在一定的把控下，怎么样最好吃，就怎么做！ 不仅要依据食材的特性，还要强调其优势，弱化其劣势，令美味的效果最大化，包括其他的四种感官，如果可能，就都可以运用起来，目的就是达到最好的效果，是在保持最高等品质和先进思想的同时，让最广大的顾客能够接受，欣赏，热爱，享受！ 李鹤言又吃了几颗青豆，越吃眼睛越亮，剩下最后一颗，把凯瑞招呼过来，给他一双新的筷子：“你尝尝。” 凯瑞笨拙地用着筷子，恍恍惚惚地吃了那颗青豆，表情顿时定住了，像是整个人都懵了一样！ “真材实料，真才实学。”李鹤言语重心长，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凯瑞的肩膀，“如此水准，何愁？何惧？” 莫迪听了，心中振奋，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去了。同时，自己得到了大师的肯定，令他十分激动，不禁笑起来。 他深知，自己的水平在这个年代也能算是挺高，但比起李鹤言之辈还是有差距。一千多年的进步，纵使中间可能有倒退，但起码也有百年的水平提升。 “年轻人，”李鹤言走过来，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迪。” 莫迪这次伸出手，想要以现世中平等成年人的身份与对方握手。 李鹤言却并不伸手，抱着胳膊，笑着看他，。 “握手？”老爷子挑了挑长眉，“以为这样就有资格跟我握手了？” 莫迪愣了一下，收回手，怔怔地：“您的意思是……” 他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傲娇，只是心想，莫非他的水平还不够？ “你啊你，看你吓得！”李鹤言大笑，堪称慈祥地点了点他，“你要是水平再低一点，我就把你收为关门弟子了！” 莫迪一愣，没反应过来，然而这一言既出，周围却是哗然一片。 ——李鹤言大宇宙霹雳超级大大大大师，竟然要收这小子做徒弟？！ 天哪！！！！！ 莫迪不了解这些，但他们这帮学生都是知道的。学厨艺，最低等的，是找个三流学校，好一些，就是到普通的学院进修，而他们这些高等学院的学生，已经是这种大规模学校中，最厉害的一拨人。 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高等学院之上，还有一种存在，那就是师承一脉，大师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甚至还有数位大师一同教一个徒弟的教学模式。 俗称承师。 他们这些学院派的学生，能学到的再多，终究还有几十个人跟自己学习一样的内容，有市面上能见到的课本，老师虽然也是业界高手，但顶尖高手则少之又少。